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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吊遗踪一泫然
语音播报：
□王心剑
闲居白鹿原，常有友人造访。问：“能否去陈忠实故居看看？”曰：“可。”遂引领前往，俨然一导游。
出门往北，大约三里朝东一拐，突现一深邃峡谷，眼前境界瞬间澄明旷朗，天地顿觉高远辽阔。眺望白鹿原脊线，宛若游龙，横斜逸出秦岭。至脚下处，龙头蓦然回首，圈出一方半圆形风水宝地，此地人称龙湾。龙湾之上，矗立着汉薄太后窦太后两座陵墓，仿佛点睛龙眼。龙湾之下，便是久负盛名的樱桃谷，谷内藏风聚气，沟壑纵横，溪流淙淙，遍植樱桃。春天樱桃花开，满山坡一片白茫茫，如同瑞雪初降；夏季樱桃挂满树枝，果实累累，迎风飘香。这里曾是陈忠实年轻时驻村帮扶之地，也是诱发他创作灵感源泉之处。遥想当年，初出茅庐的陈忠实肩扛青涩之笔，以此地此情此景为题材，写下《夜走流沙沟》《樱桃熟了》等散文，令他声名鹊起。晚年的他，亦不忘初衷，替樱桃谷代言，为乡邻脱贫致富振臂疾呼。每每参加活动归来，必携带几箱樱桃，与朋友分享，我自然会被馈赠一箱。而今，斯人已去，再不曾领略由他带来的樱桃甜香，此中酸楚滋味，怎与他人言说？！
再往东，便是五坊村。相传韩愈后人曾在此栖居。如今村里人大多姓贺，约莫三四百户人家。陈忠实的舅家就在这个村庄，是年老舅白发皓首，犹自挂怀外甥孤独困居老屋，伏案创作《白鹿原》，恐他寂寞，便送去一对白鸽，令早晚把玩，聊解心慌，可见甥舅用情之深。后来白鸽遭遇鹰鹞伏击，跌落尘埃，足见人间生态之惨烈。陈忠实为此写下散文《告别白鸽》，作为悼念，凄戚之情令人不忍卒读。凑巧的是，我舅家也在五坊村，1977年我考上大学，想去陈忠实家拜年，顺便告诉他这一消息。那时尚不知西蒋村在原下何处，遂向舅舅打听，不料舅舅连他家住在进村第几个门楼都清楚。舅舅是一个没文化的粗人，竟然认识作家陈忠实，我不由得大奇。舅舅告诉我陈忠实也是五坊村外甥，舅家也姓贺，与他同属一个家族。呜呼，同是白鹿原上人，撕扯筋骨连着亲，这话不假！
从原顶处沿一条小路斜向而下，蜿蜒四五里，西蒋村村头遥遥在望。原坡之上，草绿林密，奇花异果，目不暇接。道旁时有野雉穿梭，隔几条沟便居有人家。云气岚光坡间缭绕，小溪潺潺似画屏悬挂。若论白鹿原雄姿，数北坡最高，陡峭而直，道阻且长。这面坡梁小道，曾经是少年陈忠实的成长之路，磨炼意志之路，也是他的攀登高峰之路。回溯当年，他还是一个弱小初中生，就挺起稚嫩的腰板，肩挑四五十斤青菜，暑假里几乎天天气喘吁吁，攀登上这面高坡，向西十里赴狄寨镇，向东十五里去孟村街，向南二十里奔前卫集，鸡鸣三更就动身，赶天亮登上白鹿原头，每日往返三四十里，挣得一块二角钱，舍不得吃喝，积攒起来作为下学期费用，憧憬着未来的文学梦想。少年若无心气，长大必然徒劳。就是靠着这一股强烈意志，他才能布鞋磨穿，任凭血染砂砾，头也不回奔着火车的鸣笛声而去。天才常出于勤奋，成名则始于吃苦。小小少年陈忠实，留在这条小道上的剪影，是那么坚韧而深刻！
西蒋村面对层峦起伏的骊山，背靠莽莽苍苍白鹿原，右眺蓝田，左望长安，滔滔灞河门前流过，夕阳晚照气象万千。在这里仿佛能看到蓝田猿人手执石器面对猛兽的怒吼，能听到有巢氏构木为巢的伐木声声，能望见伏羲女娲繁衍人类的人宗祖庙，能想象华胥古国的乐清秩序，能推测人类逐水而居走出大山面朝平原的脚步，能感受半坡遗址日趋文明的袅袅炊烟升腾。黄土高原在这一带如此厚重，灞水日夜呜咽诉说着的历史变迁，在作家耳畔如同巨雷轰鸣。地灵则人杰，人杰则地灵，正是这一方水土，孕育了一个伟大的作家，也正是这样一个作家，才不负列祖列宗期望，令此地名闻遐迩。
陈忠实故居门前，种植着一丛翠竹，杆青高洁，刚正不阿。离门三四米，有一棵梧桐树，是他动笔写《白鹿原》时亲手栽种。这棵树，见证了陈忠实写作的日日夜夜，陪伴着他的劳作与辛苦。他也在这棵日渐长大的树阴下，摆一躺椅，端一壶热茶，或假寐，或思索，或倾听灞河歌唱，或翘首仰望银河。这棵树目前已有一搂粗壮，巨枝伸出仿佛笑迎宾客，叶片繁茂象征着作家生命常绿。
故居有三重院落，门楼低矮，仅高出院墙，上铺一层红瓦。进院有花四五种，一株梨树，周围长满杂草。迎面三间平房，是由陈家嫂子操持修建而成，当年颇有旧貌换新颜、一举迈进小康之家之感。平房后面又是一小院，院中一棵柿子树，枝梢挂满红灯笼，因无人采摘，皆成小鸟口中之食。再后面又是平房，俗称座房，也叫上房。关中人的院落习俗，前面房子叫门房，一般用来喂养牲口，供长工或者下人居住，后面的座房则是长辈或者主人的居所。子女通常住两侧厦屋，陈家院子旧时有厦屋，翻盖时已拆除。座房后面至白鹿原坡根，还有一个三四米宽的小院，放置农具杂物。陈忠实在坡根处就坡势掏一小窑洞，内置一小方桌、一小矮凳，暑热天就躲进小窑洞写作，图个凉爽。窑洞之上是一凸起坡梁，种植槐杨及各色杂树，郁郁葱茏。我有一次戏谑陈忠实，说你别小看后院里那座山梁，我站在白鹿原顶，观察风水，感觉着白鹿原的山水灵气，全顺着这道山梁，涌入你家后院里来了。陈忠实听罢一怔，半天没有作声。我以为自己唐突失言，后来才知道，这话别人也曾说过。陈家嫂子曾对我言，当年她要嫁进这屋，感觉此人家穷得几乎一无所有，就悄悄叫了一个算命先生卜算。算命先生说，你别看现在这个家是个茅草门楼，将来进出这个门楼的都是贵人。真没有想到，一句戏谑之言，居然暗合命理，岂不怪哉！
出得门来，意外碰到许多游客，竞相把车停在两边路旁，围绕陈忠实故居参观嗟叹。陈忠实不幸病逝，曾振动古城，波及全国，影响到海外华人世界。今天人们络绎不绝，前来故居瞻仰吊唁，足见陈忠实《白鹿原》攫取人心之深。想那成都杜甫草堂，仅一茅庵，居然流传千年；绍兴鲁迅故居，连百草园都令游人留恋。眼前陈忠实故居，保护、修葺与完善，已经刻不容缓。但愿这一弥足珍贵之遗址，早日成为白鹿原最有价值的一道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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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心剑
闲居白鹿原，常有友人造访。问：“能否去陈忠实故居看看？”曰：“可。”遂引领前往，俨然一导游。
出门往北，大约三里朝东一拐，突现一深邃峡谷，眼前境界瞬间澄明旷朗，天地顿觉高远辽阔。眺望白鹿原脊线，宛若游龙，横斜逸出秦岭。至脚下处，龙头蓦然回首，圈出一方半圆形风水宝地，此地人称龙湾。龙湾之上，矗立着汉薄太后窦太后两座陵墓，仿佛点睛龙眼。龙湾之下，便是久负盛名的樱桃谷，谷内藏风聚气，沟壑纵横，溪流淙淙，遍植樱桃。春天樱桃花开，满山坡一片白茫茫，如同瑞雪初降；夏季樱桃挂满树枝，果实累累，迎风飘香。这里曾是陈忠实年轻时驻村帮扶之地，也是诱发他创作灵感源泉之处。遥想当年，初出茅庐的陈忠实肩扛青涩之笔，以此地此情此景为题材，写下《夜走流沙沟》《樱桃熟了》等散文，令他声名鹊起。晚年的他，亦不忘初衷，替樱桃谷代言，为乡邻脱贫致富振臂疾呼。每每参加活动归来，必携带几箱樱桃，与朋友分享，我自然会被馈赠一箱。而今，斯人已去，再不曾领略由他带来的樱桃甜香，此中酸楚滋味，怎与他人言说？！
再往东，便是五坊村。相传韩愈后人曾在此栖居。如今村里人大多姓贺，约莫三四百户人家。陈忠实的舅家就在这个村庄，是年老舅白发皓首，犹自挂怀外甥孤独困居老屋，伏案创作《白鹿原》，恐他寂寞，便送去一对白鸽，令早晚把玩，聊解心慌，可见甥舅用情之深。后来白鸽遭遇鹰鹞伏击，跌落尘埃，足见人间生态之惨烈。陈忠实为此写下散文《告别白鸽》，作为悼念，凄戚之情令人不忍卒读。凑巧的是，我舅家也在五坊村，1977年我考上大学，想去陈忠实家拜年，顺便告诉他这一消息。那时尚不知西蒋村在原下何处，遂向舅舅打听，不料舅舅连他家住在进村第几个门楼都清楚。舅舅是一个没文化的粗人，竟然认识作家陈忠实，我不由得大奇。舅舅告诉我陈忠实也是五坊村外甥，舅家也姓贺，与他同属一个家族。呜呼，同是白鹿原上人，撕扯筋骨连着亲，这话不假！
从原顶处沿一条小路斜向而下，蜿蜒四五里，西蒋村村头遥遥在望。原坡之上，草绿林密，奇花异果，目不暇接。道旁时有野雉穿梭，隔几条沟便居有人家。云气岚光坡间缭绕，小溪潺潺似画屏悬挂。若论白鹿原雄姿，数北坡最高，陡峭而直，道阻且长。这面坡梁小道，曾经是少年陈忠实的成长之路，磨炼意志之路，也是他的攀登高峰之路。回溯当年，他还是一个弱小初中生，就挺起稚嫩的腰板，肩挑四五十斤青菜，暑假里几乎天天气喘吁吁，攀登上这面高坡，向西十里赴狄寨镇，向东十五里去孟村街，向南二十里奔前卫集，鸡鸣三更就动身，赶天亮登上白鹿原头，每日往返三四十里，挣得一块二角钱，舍不得吃喝，积攒起来作为下学期费用，憧憬着未来的文学梦想。少年若无心气，长大必然徒劳。就是靠着这一股强烈意志，他才能布鞋磨穿，任凭血染砂砾，头也不回奔着火车的鸣笛声而去。天才常出于勤奋，成名则始于吃苦。小小少年陈忠实，留在这条小道上的剪影，是那么坚韧而深刻！
西蒋村面对层峦起伏的骊山，背靠莽莽苍苍白鹿原，右眺蓝田，左望长安，滔滔灞河门前流过，夕阳晚照气象万千。在这里仿佛能看到蓝田猿人手执石器面对猛兽的怒吼，能听到有巢氏构木为巢的伐木声声，能望见伏羲女娲繁衍人类的人宗祖庙，能想象华胥古国的乐清秩序，能推测人类逐水而居走出大山面朝平原的脚步，能感受半坡遗址日趋文明的袅袅炊烟升腾。黄土高原在这一带如此厚重，灞水日夜呜咽诉说着的历史变迁，在作家耳畔如同巨雷轰鸣。地灵则人杰，人杰则地灵，正是这一方水土，孕育了一个伟大的作家，也正是这样一个作家，才不负列祖列宗期望，令此地名闻遐迩。
陈忠实故居门前，种植着一丛翠竹，杆青高洁，刚正不阿。离门三四米，有一棵梧桐树，是他动笔写《白鹿原》时亲手栽种。这棵树，见证了陈忠实写作的日日夜夜，陪伴着他的劳作与辛苦。他也在这棵日渐长大的树阴下，摆一躺椅，端一壶热茶，或假寐，或思索，或倾听灞河歌唱，或翘首仰望银河。这棵树目前已有一搂粗壮，巨枝伸出仿佛笑迎宾客，叶片繁茂象征着作家生命常绿。
故居有三重院落，门楼低矮，仅高出院墙，上铺一层红瓦。进院有花四五种，一株梨树，周围长满杂草。迎面三间平房，是由陈家嫂子操持修建而成，当年颇有旧貌换新颜、一举迈进小康之家之感。平房后面又是一小院，院中一棵柿子树，枝梢挂满红灯笼，因无人采摘，皆成小鸟口中之食。再后面又是平房，俗称座房，也叫上房。关中人的院落习俗，前面房子叫门房，一般用来喂养牲口，供长工或者下人居住，后面的座房则是长辈或者主人的居所。子女通常住两侧厦屋，陈家院子旧时有厦屋，翻盖时已拆除。座房后面至白鹿原坡根，还有一个三四米宽的小院，放置农具杂物。陈忠实在坡根处就坡势掏一小窑洞，内置一小方桌、一小矮凳，暑热天就躲进小窑洞写作，图个凉爽。窑洞之上是一凸起坡梁，种植槐杨及各色杂树，郁郁葱茏。我有一次戏谑陈忠实，说你别小看后院里那座山梁，我站在白鹿原顶，观察风水，感觉着白鹿原的山水灵气，全顺着这道山梁，涌入你家后院里来了。陈忠实听罢一怔，半天没有作声。我以为自己唐突失言，后来才知道，这话别人也曾说过。陈家嫂子曾对我言，当年她要嫁进这屋，感觉此人家穷得几乎一无所有，就悄悄叫了一个算命先生卜算。算命先生说，你别看现在这个家是个茅草门楼，将来进出这个门楼的都是贵人。真没有想到，一句戏谑之言，居然暗合命理，岂不怪哉！
出得门来，意外碰到许多游客，竞相把车停在两边路旁，围绕陈忠实故居参观嗟叹。陈忠实不幸病逝，曾振动古城，波及全国，影响到海外华人世界。今天人们络绎不绝，前来故居瞻仰吊唁，足见陈忠实《白鹿原》攫取人心之深。想那成都杜甫草堂，仅一茅庵，居然流传千年；绍兴鲁迅故居，连百草园都令游人留恋。眼前陈忠实故居，保护、修葺与完善，已经刻不容缓。但愿这一弥足珍贵之遗址，早日成为白鹿原最有价值的一道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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