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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74期:第04版 读书

万卷纵观当具眼

记钟叔河先生为我签书

五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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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子年7 月1 2 日下午,由迭戈兄领路,我带着《念楼学短》一套五本,来到了著名的念楼。上到2 0 楼,就看到门上有一个镌刻着“念楼、锺寓”字样的竹子形状的工艺品。敲开门,钟老刚刚午休起来,从他的卧室兼书房走到客厅,招呼我们坐下。

钟老住着一个三居室,客厅很大,西面一堵墙全是到顶的书柜,里面大多放着成套的大开本的书,东面的墙除了留出电视机的位置,两边也是书架。南向的窗户下的矮柜里,也是大开本的书。客厅墙上和走道上挂着李锐、沈从文、黄永玉和沈鹏等人写给他的字,书房里也挂有一些。

钟老1 9 3 1 年生于湖南平江,是年已经8 9岁。他在1 9 4 9 年,因一个机缘,报考了新闻干部训练班,这也决定了钟叔河与文字打交道、做编辑的一生。新干班结业,他被分到李锐当社长的《新湖南报》作记者、编辑。

到出版社工作,钟叔河就有机会把自己的一些想法变为现实。他想起自己以前看过的容闳、梁启超、康有为、黄遵宪等人的书,认为1 9 世纪国人走出去的所见所思具有思想文化价值,于是策划出版了“走向世界”丛书。

这套丛书的出版,成为2 0 世纪8 0 年代中国出版界的一个标志性事件,甚至也可以说是中国改革开放的标志性事件。在知识界产生了巨大反响,李一氓认为它是近年最具思想性、科学性、创造性的一套丛书,是整理古籍的楷范,是近年出版界的一项巨大业绩;萧乾说它是文史方面里程碑式的著作。这套书以及每本书前的叙论也引起了钱钟书先生的注意,他特地要见一下钟叔河,并对钟叔河说,丛书各本的导言都写得不错,建议结集成书出版,他愿意写序言杨绛称,这是钱先生一生唯一一次主动为人作序。

后来钟老又出任了岳麓书社的总编辑。对于本乡人曾国藩,他的看法是:曾国藩是传统文化最后的总代表,是旧政治、旧道德、旧文化的最后一个集大成者,要了解中国的旧文化,就一定要读曾国藩。基于这种认识,他力排众议,主持出版了新编的《曾国藩全集》。

对周作人,钟老更是偏爱。他从初中起就爱读周作人的文章,认为周氏的文章除了美以外,还有真和善,态度诚实,有深度、有内涵,能启发人去思想,去追求理性,也跟自己的思想很合拍。

3 0 多年后,钟老依然认为,人归人,文归文,对周作人来说,人虽有不得原谅处,但他文章主要内容是对传统文化和国民性进行反思,对中西、中日文化历史比较研究,对旧文化的批判也最彻底,且自有其美学价值。所以,他花了很大力气来搜集、编辑、印行周作人的著作。他编的《知堂书话》是1 9 4 9 年以后出版的第一部周作人的文集。后来,四卷本的《周作人文选》《知堂序跋》《儿童杂事诗图笺释》等陆续推出。在当时的环境下,钟叔河所做的这些事情是需要勇气、学识和胆识的。

现在老人就坐在我对面,他穿着T 恤,理着光头,仔细看去,与在书上看到其照片并无二致,只不过书上都是过去年轻一点的,现在他变得老了一些。

询问他的身体状况,身体尚好,虽有过两次脑出血,但所幸并无大碍。我看钟老还是比较壮实的,思维敏捷,语言幽默,一口湖南话。于是我们就海阔天空地闲聊起来,谈话中得知,钟老目前正在忙着编文集。

钟老是一个做实事、求实效,淡泊名利、不务虚名的人,不愿意参加一些徒有其名的社会活动,即使得了出版界最高荣誉“韬奋奖”,他也给女儿开玩笑说:“他们说我厕所洗得干净,给了我一个‘淘粪’奖。”

钟老不但是出版家,也是学者、作家。

他对“走向世界”丛书的校订,对每一本所写的洞见深刻、观念现代的评传序文,已足见其学问的功底和学识的高标。

他后来的五册《念楼学短》,对古籍的选取和解读以及评论皆妙不可言。杨绛先生在序言中说它“选题好,翻译的白话好,注释好,批语好,读了能增进学识,读来又趣味无穷”,正是中肯之言。

他的十几本文集,或序跋、或随笔、或书信,更是恣肆汪洋,随手拈来都成佳构。他的书一旦翻开即难以释卷,如饮醇醪,让人沉醉其中,不能自拔。这次手头只有《念楼学短》,就拿出来请他签字,钟老不但在每一本上都签了名,还在《毋相忘》这一册的扉页上写下:“倚平先生庚子夏过长相见,晤谈甚欢,题此留念。钟叔河于念楼。”还应我的要求,又在《逝者如斯》这一册上题下:“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赵倚平先生属题。庚子,钟叔河。”这正是与书名契合的词句,可见老人之用心。

题签之时,他扬起头来对我说:“书中的‘念楼曰’,是有自己的想法在里边的。”这一点我在阅读时就注意到了,自然十分会意。签完书,他又起身去房间,拿出两本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的《钟叔河书信初集》,分别题赠给我夫妻和迭戈兄。

这次回家,因为照顾父亲待了4 个月。家里还有钟老的一些书,我又从孔网上,买来他的6 本书。1 1 月中旬,又到长沙去见钟老。我们依旧在客厅落座,谈书、谈人、谈社会,随意散谈。直到天色将晚,我们一起移步钟老的书房,请他签名。钟老在9 本书上都题款签名,在《念楼随笔》扉页签到:“赵倚平先生,万卷纵观当具眼,放翁句,叔河录奉。”在《记得青山那一边》上,写下了他的一首旧作:

记得青山那一边,初飞蛱蝶映清涟。

可怜茵梦湖中水,不照人间五十年。

后面署:“庚子,叔河”。钤“念楼”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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