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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20期:第04版 憩心亭

凄迷岁月闻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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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像是一朵栀子花,孤傲清高,淡洁素雅,幽幽散发出的一缕缕清香,似乎远近都闻得着。

站在她面前,我心如止水,平静得一点涟漪也没有。似乎任何情呀爱呀幻想呀,若倾吐出来,都是对她的一种亵渎。

她对我有没有感情,我真不知道。每次相逢,都是淡淡一笑,先问一声好,临别一句保重,不谈风月,不苟言笑,飘然而来,倏忽而去。她心里所想,我茫然无知;我有所表达,她从不想听。

但我俩一直是顾念相知的好友,这从每次见面,眼神一碰撞的瞬间,迸发而出五彩缤纷的火花中,彼此都能感觉得到。

我和她的初次相遇是在遥远的过去。那时,我俩都生活在那座因白鹿驰过而闻名遐迩的古原高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期,我还是一个不解男女风情的青涩柿子,刚刚走出戴帽高中校门,返乡回家耕耘土地侍弄庄稼。

大概是蓦然回首一瞥间,忽地发现村头建立了一家社办小厂。每日上下班时,进出大门的是一大群正值芳龄、花朵一般的姑娘。村里那些光棍无赖之徒,撞见这些女孩个个垂涎欲滴,仿佛看到了人世间最亮丽的一道风景。

伴随着田间无聊且枯燥的劳作,耳边经常听着这些登徒子溅着唾沫星子叽叽喳喳的争论声,我于无意间也默默地记住了这个最让男人敬慕不已的名字。偶尔上工与她们下班擦肩而过,竟也忍不住顺着旁人艳羡的指尖朝她看过去。她确实漂亮出众,属于胭脂俗粉中的一股清流,柔顺低垂的发辫如飞瀑一般顺脊而下,翩翩欲飞的身姿宛若惊鸿,眼睛像夜空繁星一样发出迷人的清亮。每当她从人前飘然而过,众人目瞅着她那好似风摆杨柳的背影,回味着她精致的鼻梁和清秀姣好的容颜,惊异于她骨子里蕴含着的一丝冷峻和高傲,由不得自觉地回避一旁不敢靠近她。

那时我觉得她仿佛就是天宫里的仙女,自己就是一介凡夫俗子,尽管也有爱美之心,但自知之明催人懂得对她只能敬而远之。

偶然一个机缘,我去邻村姨妈家做客,意外发现她从邻居家一扇大门里出入。经打听才知道她竟然住在姨妈家隔壁,已经和别人定了亲,对象也在姨妈家对门,曾经是我小时候的玩伴。既然是姨妈家周围的邻居,我对她的距离感瞬间拉近,觉得并不是处于天上人间那般遥远和不可接触。

有一次我得到了一叠双面压光的道林纸,珍惜之余用纱布丝线动手装订成几个日记簿。头一次大着胆走进社办厂,想托一位熟人用机械裁刀裁剪齐整。那天厂子好像开会,院子里门可罗雀,业务室只有她在。看着一个年岁小于自己的男孩,竟然能做出精致的日记簿,她的表情明显有些惊讶。腼腆的我急于打破尴尬,竟冒昧地说了句你对象我熟识,小时候经常一起玩。她哦了一声,温婉地一笑,让人顿生红颜知己的感觉,从此就算认识了。

人生就像一个万花桶,谁也不知道会在哪一刻发生转折。

就在我沉沦社会最底层,对前途深感悲观绝望的那段日子,忽然一阵春风吹遍原野,传来了即将恢复高考的小道消息。那天我路过社办厂门口,迎面碰上了她,问她想不想参加高考。她苦笑一声说自己小学都没有上完整,初中又没学过几天功课,基础实在太差,顶多将来只能报考中专试一下。我心里明白她就是被历史车轮碾碎成渣,上学经历最惨的那一届学生,心里不禁顿生同情。恰好那会儿手头有一沓老师赠予的复习资料,就拣简单易懂的给了她两本。她略微愣怔片刻,还是接了过去。

紧张复习的过程中,不知是谁传出的口舌,说我的数学很有天赋。周围村落就经常有人拿着书到我家上门请教。有一天,她和社办厂几个姑娘也拿着教材来了。她们复习的课程是初中数学,我不假思索地圆满解答了她们遇到的难题。临走时,她问我高考报名了没有。我说这两天还在犹豫,感觉是不是报考中专把握性更大一点。她听罢不无遗憾地说:“你这纯粹是拿着大炮打蚊子大材小用了!”

那年高考考场就设在社办厂旁边的学校里。我进考场时是一个下着薄雪的清晨,恰好在厂门口遇见她来上班。她说了句勉励的话后,目光落在我的手腕上,问我参加考试咋没戴块手表?我说村里人都穷,没有借到手表。她略微一迟疑,立即捋下自己手臂上的手表递给我说:“你把它拿去,考场上把握时间也许用得着。”我捏住带有她体表余温的表链,心里涌起一阵感动。考虑到也确实需要,就没有推辞接了过来当时压根没有想到,就是这块手表,让我的人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高考最后一天上午考语文,这对竞争最为激烈的文科考生来说,是决定生死的紧要关头,甚至可以说是一篇文章定输赢。我在离家之前对亲友说:“今天我若能顺利地走出考场,就考上了;若出现意外,这辈子估计也就以打牛后半截子为生了!”

事实果然像我猜想的那样,命运就在这两个小时内确定。考场上,语文试题是两道常识题,各占十分;一道作文题,占八十分。按照考前既定的思路,应该先写作文,把八十分的题目先行完成。当我洋洋洒洒地写完八开纸的一大页文字,准备换一张纸继续写作的时候,突然意识到坏了,今天作文的内容铺排得太过宽泛,人物塑造和故事的展开在短短两个小时内无法完成。如果赶考试铃声响起,作文只完成了一半,这个结局的后果我无法承受。

一刹那间,冷汗不觉涔涔而下。我清楚地知道,此时一个失误将会让自己万劫不复。慌乱间,我突然想起手腕上的手表。低头一看,四十分钟已经过去。也就是说,还剩下八十分钟可供我利用。我一想,平常写一封信,也就一个小时不到,如果能利用一个小时重新构思一篇短文,只要内容完整,也比现在把文章写成半截交上去得分要高。想到这里,我毅然改弦易辙,把写好的一大页文字一笔勾销,准备从头再来,写一篇千字文章。这回再不敢大意,内容要限定在五到六个自然段内结束,语言追求通顺流畅,字字句句力求充满感情,为突现文笔精彩,句末自然而然地稍带上韵脚,看上去更像一篇散文诗。画完最后一个句末感叹号,我一抬手腕,发现只用了四十分钟。我顿时松了一口气,赶紧利用二十分钟做完两道常识题。再利用剩下的二十分钟把作文进一步修饰润色,直到比较满意才交了上去。

送还手表的时候天已擦黑,她没有看清楚我脸上表情的凝重,我也没有讲述考场上那惊魂一刻,只是深深地弯下腰,朝她鞠了一躬。她还是像往常一样,淡淡一笑说:“有借有还,值得行此大礼吗?”

考上大学以后,学业繁忙,偶尔周末也回家,却机缘不巧很少能够和她相遇。大约半年之后,她更像凭空消失,压根见不到人影。我在遗憾的同时,内心也能理解,毕竟她有她的生命轨迹,有她既定的生活目标需要奔波。我闲暇时常在脑海里想象:她已经洞房花烛,与青梅竹马的夫婿一起,过着你挑水来我浇园的小日子,甚至有了可爱的小宝宝,尽情享受着甜美幸福的人伦乐趣。

直到有一天,我回到村子发现社办厂即将倒闭,忍不住走进大院打听她的下落。一个熟人面对我的询问竟然半晌无语,最后才喃喃地说了句:“你把人家害苦了,她的遭遇你难道一点都不知道吗?”

我十分意外和惊诧,急忙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吞吞吐吐叙述半天,我才听说了一个大概,好像是有一个多事的姑娘,不知出于猜忌还是别的心理,把我与她私下有来往的蛛丝马迹写成信,直接寄给了她对象家。面对男方家人的不满和责难,她毅然作出决断,把男方送她的定亲礼物统统还了回去,遂即与男方解除了婚约,让这场疾风暴雨戛然而止。

我追问她现在去了哪里,熟人摇头说她早已经不知去向,还劝我别再问了,往后也别再去找她,省得再给她增添烦恼。

数年之后,我终于又见到了她。她看上去状态蛮好,退婚事件对她似乎没有太大的影响。她仍然一如过去,还是那么孤傲、清高,来时像一阵清风,走后留一缕清香。提及往事,脸上淡淡一笑说:“那就是一场梦,梦醒了,一切也就该结束了。”

她从不接受我的道歉,更不愿意纠缠其他:“你其实不用自责。男女交往,发乎情,止乎礼,何错之有?我倒是更愿意听从一种解释,缘起缘落都是命,命里就是这么安排的。”

再后来,听说她结婚了,丈夫是个中学教师,生了两个女孩。再后来,她又离婚了,两个女孩跟她生活。再后来……两个女孩都很争气,考上了大学,甚至漂洋过海,学有所成。

近些年再相遇时,我和她都已经老了,彼此两鬓染霜。见面仍淡淡一笑,问一声“你好!”走时留一缕清香,道一声“珍重!”

晚年了,案头总爱放一盆栀子花。闻到花朵里的一缕幽香,总是不由得想起她。  □王心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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