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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28期:第04版 秦风

咸阳人的黑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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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年前咸阳的染坊常用涝池的淤泥染布,也有用板蓝叶染的,用锅墨染的。

到了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串村的小货郎进村吆喝几声:“谁抄黑膏子来?”村妇们就你一包我一包买了染料和臭碱,回去煮了自家种棉花自家纺织的穿布,给家人做衣服。当时,礼泉二中的一帮学生去北京,北京学生羡慕地问:“你们还发衣服?”问得莫名其妙,左右打量一番才恍然大悟,原来大家穿的都是妈妈做的黑棉衣,连鞋子都是黑的。

这么多年,咸阳人总是穿黑衣服,男人穿,女人穿,孩子穿,下世的人也多以黑衣殓身。就像陕北人包头的白手巾,维吾尔人的小花帽。

为什么这样?

公元前221年,秦帝国在咸阳统一六国。秦始皇信“五行”,以为秦得了“水德”(水为黑色),就“衣服旄旌节旗皆上黑”,他开国的皇帝装也是黑的。允许百姓以三尺黑布包头,叫“黔首”,就是黑头。

可是,这与咸阳人穿黑衣服有关联吗?

我发现咸阳的很多习俗都有着悠远的秦风秦韵:农村有唱戏禳新房避邪消灾的传统,翻开《史记·李斯列传》,里面就记有秦二世打猎时误伤了行人,赵高借口怕上天“降殃”,要“禳宫”消灾避祸,让秦二世离开咸阳宫,“远避”望夷宫,然后派人在那里予以加害的故事;农村人的猪圈和厕所都在后院,狗守在前门,秦时的《日书》里就写着:“屏居于后,吉,屏居于前,不吉。”屏就是厕所。《管子》里也有“以前无狗、后无彘(猪)者为庸”的话。到现在农村人上厕所不说上厕所,还是说:“到后院去。”显然,这是遵秦之遗俗,习惯了。

秦人以步为尺,跷地计亩的办法,堪称一大发明。这个不老的传统,至今还在咸阳口口相传。村组里的每一大片地的长是几分畛子,扎在大家心里,想知道其中自家的地是多少,随即跷一跷宽,与长一乘,就知道了亩数,这一招村里男人都会。

咸阳原上庄稼地的长条形也与秦有关。那时,宽一步长一百步是一亩地,商鞅在咸阳搞变法,改为宽一步长二百四十步为一亩地,一下拉长了一倍多。这种耕作习惯,从商鞅那时插入地里,到这头已是现代。

生活在咸阳,我时常感觉时光隧道里有拂拂秦风在吹荡。

我怀疑这黑衣服也许是从那时穿到现在也说不定。于是,去服饰的史海里打捞。踏破铁鞋,蓦然回首,《咸阳市志·四》给了我意外之喜。

书里说,咸阳在秦汉时“礼服多尚黑色”。就是说秦时“尚黑”,入汉以后,咸阳人以黑色礼服为贵,虽然黑不再是国色。

到了隋代,“民间妇女多穿青裙”。青即黑,如青丝、青眼。或者说青是深黑,黑得发青即为青。也有人说这里的青是“取之于蓝而青于蓝”的青,叫靛蓝或靛青,深蓝,近似黑色。总之,到这时,黑色的衣服才成了咸阳百姓平常穿的衣服。“唐宋以下民间妇女多以青、绿、灰、褐色为主”“元代以下……民间服饰向灰、褐色发展”,晚清至民初“服饰颜色有靛蓝、藏青色等”。

这里的信息有的只说到女性,但整体脉络清晰。秦汉的黑,隋代的青,唐宋元以下的青、绿、灰、褐,晚清至民初的靛蓝、藏青。两千多年的服色珠串里,除唐宋杂以绿色外,黑色及其近似的颜色一直是咸阳人服色的主线,两千年不改。这让习惯了流行色的我,不由得感叹称奇。

应该说,黑色不鲜艳也不亮眼,但它也有其自在的美。它不但有厚实、凝重、深沉的庄重美,也有单纯、质朴的乡土美,还有着冷峻、狞厉的幽深美。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就是它一旦染定,就不可以改染,这是其它颜色所做不到的。而这一点,正对应了咸阳人一言九鼎的倔脾气。除却这黑衣,你很难为他们甄选出别的与他们脾气对应的服色。

还有,它耐脏、易染,适宜于咸阳这苦寒之地沉重忙碌的劳作。就像适宜这里水土的庄稼,两千多年来,黑衣服与咸阳的人和川原,无论“淡妆”还是“浓抹”,总是相宜相融,融为一体。

两千多年间,农耕的方式没有改变,他们的黑衣服也就没有脱下来。而穿着浅淡洁白、纤细柔软的服饰去耕作,总是不那么顺眼、舒服、相称。从这里看过去,我们也就看清楚了“尚黑”两千年,是咸阳人自己的选择。

当然,这里也许有着染布技术的制约,两百年前染防是以污泥、板蓝叶、锅墨作为黑布的染料。

其实,咸阳人的“尚黑”并非自秦始皇的“衣服旄旌节旗皆上黑”始。公元前361年,秦孝公登基时朝服和旗帜就是黑色的。从公元前350年建造并迁都咸阳,再到公元前221年秦统一的一百多年间,黑衣服就充分显示了它相宜于咸阳山水和咸阳人彪悍性格的特点,而咸阳人的彪悍又适应了秦统一的历史需求。致使秦国在不断的征战中壮大,最终咸阳人成就了秦国,秦国也成就了咸阳人。

黑是夜的颜色,是看不透的颜色。在那古老的战争年月,一片黑兵马像一块乌云落地,难免有一种神秘的意味,这是不是咸阳人崇尚黑色的一个理由,已无从得知。只知道在长期的战争中,咸阳人把自己的性格特征赋予了黑衣服,使其也具有了黑魆魆的、彪悍的精神象征,成了秦文化的一个符号。到秦立国时“尚黑”,既因为秦的国德是水德,也是对当时现实顺理成章的确认,是对先王信仰的继承和昭彰。从而给黑衣服涂抹上了一层神秘圣洁的油彩,使其映射出了熠熠的帝国晖光。

一日读唐诗,见杜甫的《兵车行》中也有“去时里正与裹头”“况复秦兵耐苦战”的句子。裹头自然就成了“黔首”。此诗假借汉武帝实写了唐玄宗穷兵黩武的现实,捕捉秦人送往前线,咸阳桥被扬尘遮掩,哭声震天,那已是在秦亡千年之后了,咸阳人仍然“耐苦战”。裹头已成了男丁成年的仪式,一件黑衣服包裹着一具强悍千年的灵魂。我努力想象着一代一代咸阳人穿黑衣、裹黑头,赳赳前赴后继于古岁月之途的情景。

改革开放开创了文明富裕的新时代,渭河之滨的服饰像七彩云霞飘落,如今只有老年人还爱恋着黑衣服。然而,黑衣服已经在咸阳人的文化风情、习惯习俗、价值观念中,沉淀成一种稳定的心理素质,于潜意识里,如同影子一样与我们前行的脚步连在一起。□孙金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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