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在左羊在右

□曹春雷

那时杨老师很年轻，马尾辫甩来甩去的。喜欢笑，一笑，眼睛就弯成了月牙儿。有同学做错了事，她佯装生气，努力板起脸来，高高地扬起教鞭，但落下时却轻轻的，像掸灰尘，憋不了多久，她自己就先笑了起来。

上她的课，即便是经常逃课的二旺，也会老老实实坐在凳子上，眼睛瞪得大大的，遇到老师提问，不管会不会，都把手举得高高的。我是经常和二旺一起逃课去捉鱼逮虾的那一个，这时也会安安稳稳地坐直身子，但我怕老师提问我。

那时我读小学二年级，学习生字，我笨，别的同学都学会了，就连我认为比我笨的二旺都学会了，但我还是不会。每次“爬黑板”，我大都是拿着粉笔，茫然地站在那里，下面的同学们都笑。

我对自己很生气。课间休息后，同学们都去教室外玩，我还坐在课桌前，写生字，有时眼里还噙着泪。这时候，杨老师就会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有时看我写的笔画不对，就会握着我的手，教我写。记得那年冬天特别冷，她的手都冻肿了，肿得就像小馒头。她就是用这样的手，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地写。

“鲜”字，我自己写了很多遍，杨老师也握着我的手教了我很多遍，但“爬黑板”时、考试时还是不会写，就像这字和我有仇似的。我闷闷不乐，不仅是为自己笨，更是为自己辜负了老师的心，但老师还是鼓励我说，别灰心，早晚会学会的。

那天是星期天，我去河滩上放羊。尽管草都枯萎着，但羊们埋着头，依然吃得很欢。有人在河边钓鱼，我拿着羊鞭看。

杨老师正好骑车经过，好像是到镇上开会回来。看到我，下了车，将车放在路边，下到河滩上来。她问我：“‘鲜’字会写了没？”我想了半天，急得汗都出来了，却还是没想出来怎么写。老师拍拍我的肩膀，说别急。

这时，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提起钓鱼人盛着鱼的桶，对钓鱼人说：“我用一用，一会儿就还您。”然后拉着我，来到羊群跟前，将鱼桶放下。她站在鱼桶和羊群之间，问我她左边是什么，我说是鱼。又问我右边是什么，我说是羊。

她说：“对了，左边是鱼，右边是羊，加起来就是‘鲜’。”她找了根树枝，在沙地上写了一个“鲜”字。我终于学会了这个字。

去年，老师生日时，我去祝寿。说起老师在河滩上用鱼和羊教我写“鲜”字时，老师却茫然了许久，说是不记得了。

但我记得，永远都记得。那场爱的教育，在我记忆里，永远都是“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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