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川杏茶饭

地上一片麦黄，树上一片杏黄，割麦累到腰快要折、嗓子快要冒烟时，队长把镰一挥说：“割到那棵杏树下，收工，吃杏。”男男女女一下子都活了过来，一人两行，左右开弓。一时间银镰飞舞，嚓嚓嚓一片脆响。

此时的黄杏儿赛过人参果，解乏又解渴。早到的人猴急爬上树去，但那熟透了的杏儿并不奖赏性急的人，一碰就落。吃够了，草帽一翻，将杏核拾回去，晒干，便是杏茶饭的主要原料。

做杏茶饭是一个慢工活，最适合待承回娘家的女儿、女婿，尤其那腊月、正月间刚出嫁的女儿，半年的庄稼日月过去，初为人妻热凉自知，都急切切地想趁着夏收之后的松闲回一趟娘家。母亲更是心心念念地想着婆家的苦轻苦重，妯娌的眉高眼低，就连那柴火干不干、烟道利不利都想知道个究竟。有眼色的女婿进门后喝一口水，便会扛一把锄头跟着丈人、小舅子去自留地里锄玉米、割谷子。母女俩则往院子里树阴下的石桌旁一坐，拉过盛杏核的筛子，用麻丝盘一个指头粗巴掌大的圈儿，拿一个秤砣，抓一把摁在那圈里，你敲我拣。起起落落间，那家长里短就唠开了。手头的节奏全随情绪的好坏，若是女儿要过宿那更是不急的，砸好的杏仁放在水里泡着，待第二天再去料理也是常有的。

泡好的杏仁，要去皮、掐尖，然后放到石头蒜钵钵里捣，捣得蒜泥一般，再放到锅里加水去熬。当然，人多量大时也用石碾去压，那是另外的话了。做杏茶饭的功夫全在熬汤，杏仁与水的比例要适当，文火慢煮，扬汤去沫。一般得一两个小时，直到熬得那汤雪白，没有了沫儿，那苦味也就熬没了。草木百姓的一道粗茶淡饭，却满含着哲理，母亲的一招一式像是给女儿讲述着苦尽甘来的道理，许多不便明言的话在那一道道工序中得到了诠释。熬好了汤，讲究的人家还要再过一下，篦去杏仁渣子，下面条时在硷畔上掐两朵鲜黄的南瓜花放进去，出锅时再在墙头上捋一把山葱花，烧一勺麻油嗞啦一浇，那香味一下就飘了满窑。

宜川杏茶饭的香朴素自然，却又沉郁绵厚，是一种能生根开花的香。细心的女婿端起那一碗杏茶饭，瞟一眼丈母娘和媳妇，就知道自己在她们心里的斤两了。也只有此时此刻他才感到，虽然已与这家人联姻，但那心里的疏与隔是在这一刻才被这一碗温朴的杏茶饭融通了，便会三两下将碗里的饭扒完，唤一声：“妈，再给我盛一碗。”□刘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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