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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家的李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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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09期:第04版 视角

我们家的李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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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丰

李老师教孩子写字。

李老师是我的母亲,当了一辈子小学老师,凡认识她的人,大大小小的都这么叫她。我有时也这样称呼。

时光匆匆,李老师去世就快三年了。三年里,思念的潮水一刻也没有停止翻腾。这里记录李老师生前的生活点滴,以告慰她在天之灵。

李老师读书

李老师名桂云,祖籍山东,1936年出生在陕西三原。解放的时候,已经错过了读书的最好年纪,外公送她上了扫盲班。李老师很聪明,学习也很用功,进扫盲班不久,她就可以看书了。一能看书,便手不释卷,读、写、说的能力提高神速。外公又送她读县上的女子中学。只上过扫盲班的人念中学,数学自然很是吃力,所以,当年我家李老师的数学就学得不好,每次考分低得可怜,就有人耻笑。我家李老师很是要强,发誓要学好数学。没基础不要紧,李老师记性好啊,考试前就把数学课本从头到尾背个滚瓜烂熟,想着这下及格应该没问题了吧。谁知道出题老师像是故意刁难她,把书上的例题变通了一下,李老师就为难了,数学只考了59分。李老师受伤极了。但是,受了大挫折的李老师丝毫没有减退读书的热情。她以各科优异的成绩(除了数学)中学毕业,并如愿当了一名人民教师。

当了人民教师的李老师如鱼得水,读书学习更加勤奋。也许是感悟于自己学习的艰难,她对教书育人就特别用心,以至于到了走火入魔的境地。她见不得班上任何一个孩子掉队。凡是觉得学习有困难的,放了学都要叫到家里“吃小灶”。李老师家里的屋檐长,摆两个学习桌,坐7、8个人不成问题,刮风下雨也不怕,李老师还顺带管饭。李老师经常顾不上给我们这些亲娃做饭,也要先给学生把课补了。那时的学生家长也不计较,就是李老师急了,打哪个学生一下,也从来不会有意见,反而认为老师重视自己娃,还高兴。所以,李老师的班级每次乡上、县上统考,都名列前茅。渐渐的,李老师的名声就大了起来,很多学生家长就点名要把娃送到李老师班里。

名气越大,责任越大,李老师也愿意扛着。于是有亲戚、朋友的孩子不好好学习的,李老师就很乐意把娃接过来,试图帮帮人家。有成功的,也有个别不成功的,孩子各有天性,什么事情都不能一厢情愿。让李老师感慨万千的事情,也有很多,李老师就觉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只要是为爱、为真、为善。

那年李老师骑自行车去县里,车坏在了路边,正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儿,一位年轻英俊的交警走来,敬礼问好,帮李老师修好了车子。李老师要谢谢人家,年轻交警说,他就是那个被李老师踢了一脚的学生某某某,他说要谢谢那一脚,把他踢到了正道上。说完深作一揖。像这样教训了人家就忘记了,人家却“耿耿于怀”的事情还真不少,每每遇到,搞得李老师又欣慰又惭愧。

李老师教学带娃虽然很忙,但是爱读书学习的习惯一直保持着。即使退了休,依然孜孜不倦。每次我来看她的时候,都见她在读书看报,还不时地在纸上写写画画。每次走的时候,都要叮嘱我下次来给她带些书报。带再好的东西她都不在意,只要带了书啊、报纸啊,她就高兴得跟个小学生一样。有时候外出顺便来看她,没有来得及准备,都有些不好意思上楼呢。

李老师年纪大了的时候,脑子、腿脚都不好使了。尤其脑子,都不怎么记事了,唯独对读书这件事记得清楚。她要求自己每天读两万字,不完成不睡觉、不吃饭。读书时不让人打搅,有时家人催她吃饭,还要等她读完了那一段。李老师八十二三岁的时候,还能断断续续地用读过的书教育我们。再往后,就不记得读了什么。但读书这件事情,李老师绝对不会忘记。

没“档次”的李老师

李老师多年教学之后,学校便安排她专教一年级。校长说,孩子入学的第一年最重要,必须要李老师这样有爱心、不惜力、肯负责的老师教才行。那时候的农村还没有幼儿园,八九岁的孩子才开始读一年级是常有的事。所以一年级的教学,不只是识字、算数,更有引导孩子从顽童向学生转变的责任。好的一年级老师要在这个时期,给学生心里埋下一颗好学上进的种子,打下做个有用的好人的认知基础。

话说教一年级的李老师,很有办法,无论怎样的顽童,到了她班里,很快就会有模有样的,而且回到家里,把李老师的话奉为圣旨,张口闭口李老师咋说的,李老师让干啥呢。家长们一边欢喜着孩子的变化,一边猜想着这位李老师是怎样的神圣。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村里的小娃娃们,大都成了李老师的学生,村里的乡亲们,大都成了李老师的学生家长。自然,他们之间,已经熟悉得一塌糊涂了。

李老师“没档次”的故事就发生在这个时候。

暑假的一天,我跟李老师出去办事。我们住在镇西头,在镇东头办事。出门几十米,碰见了张家的李婶。李老师多年前带过李婶的孩子。李婶热情地拉着李老师的手问长问短,非要让到家里坐坐喝杯水。接着又碰见了刘大娘,刘大娘的孙子是李老师的学生。大娘千叮咛万嘱咐,让李老师把娃当成自家的孩子,该骂就骂,该打就打,只要教娃学好。

接下来,李叔、王婶、陈姐的,遇人不断,个个热情。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溜走,我就不断地催促李老师快点。但是,农村人家里的门白天大都开着,有人在家里听到跟李老师说话,就专门跑出来。李老师来者不拒,把大家的话一一接住。我惊叹于李老师对每一个孩子的学习情况、脾气个性、具体表现了如指掌,言谈间,大多是关于孩子的教育问题,有的还说到了猪咋喂得好。

看到半晌的时间过去了,我们才走了一半多,我就有点着急、有点怨气,不知道李老师哪儿来的耐心,这样一路走过去,还办不办事了。

这中间还不断地有孩子过来跟李老师打招呼。假期里见到李老师让他们眉飞色舞。一个小孩子鼻流酣水的,手里拿了一块馍,馍上抹了一点酱,问李老师,吃馍不?李老师居然说吃呢,于是孩子就递过来了,李老师就在孩子的馍上掰了一小块,填到自己嘴里。孩子见李老师吃了自己的馍馍,兴奋得脸都红了。还有一个小孩,手黑乎乎的,拿了一节玉米秆在咬,见了李老师,居然也问李老师吃不,李老师接过来就咬了一口。两个人嘴里扎着甜秆,都甜甜地笑了。

我虽然小时候也在农村上学,吃的却是商品粮,本身就有点小傲娇,当时又刚刚上大学。看李老师一路走来打招呼的,不是提笼的就是扛锄头的,忽然就想起了刘禹锡《陋室铭》里的那句话,“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于是就在这个时候,说了那句什么时候想起来都羞愧难当的话。我说,李老师,你也太没档次了吧,什么人见了你都打招呼,见了谁都那么热情,那娃鼻流酣水的,他的东西都吃,也不嫌脏,你缺那口东西吗?李老师一下子愣了神,半天才说,你不觉得村里的人特别好,跟人特别亲吗?人家把我没当外人,我也不能拿他们当外人呀。你以为简单说教就能教好孩子,只有离他们的心近了,他们才能从心里接受你,才能自然而然地接受你说的话,那带好孩子就不成问题了。当老师的,没有比教好孩子更让人高兴的事情了,还讲究什么档次。

清贫的日子美丽的花

提起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生活,人们首先想到的肯定是清贫。是啊,生活是清贫的,清贫的生活很无奈。然而有李老师的精心操持,却让我们清贫的生活开出了花的芬芳。

家里的房子坐北朝南,房檐是按李老师的设想,请人特别设计的,向外延伸了六尺。夏天纳凉用的竹床、学生们补课用的学习桌、硕大的咸菜瓮,就摆在这里。院子是规规整整的长方形,每到春天,父亲把地整理得停停当当,让李老师肆意“享用”。

画轴从房檐处向外缓缓展开。

房檐下,一条青石子铺就的小路直通大门。接着房檐的小路两侧,是两丛花树,记得是叫水瓶花。树型瘦高,叶子巴掌大,尖部呈柳叶状。叶柄很长,引领着叶子向四周伸张;开的花细细长长,像极了谷穗,却是紫藤样颜色,给整个院子增添了贵气。花树的东西两侧,各有一棵梧桐,挺拔伟岸,叶大蔽日,护花使者一般。向南,西边是一棵无花果树,从不见它开花,果实却很繁茂,软糯香甜。东边是小厨房,每天从里边端出不同的美味,虽然食材简单了些。

李老师做饭,从不怕麻烦。再普通不过的食材,都要做出花样来。在粮站买到的面粉,是一箩到底的标粉,擀面不比农村人磨的面粉筋道。李老师就给我们蒸花卷,摊煎饼,烙合页饼。吃煎饼、合页饼时,一定要想办法拼够四盘菜,还要配上红豆稀饭。玉米面吃起来是个难题,李老师就做成发糕,放点糖精,改善口味。冬天的早饭,一碗稠稠的玉米糁是必须的,搭配李老师自腌的咸菜,让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玉米糁,吃出了鲜咸香的味道。年三十包饺子,为了保证饺子大小匀称,李老师先擀一大张薄厚均匀的面皮,由父亲用小洋瓷碗的碗口扣在面皮上,轻轻一捻,圆圆的饺子皮就好了,包出的饺子像工艺品。在那艰难的岁月里,李老师改变不了什么,但是教给了我们认真积极面对生活的态度。

再往南,石子小径东边种芝麻,西边种瓜菜。春天里,李老师就带我们种瓜点豆。伴随着我们成长,径东的芝麻节节窜高,芝麻秆端正颀长,从下往上,依次开出蚕豆大的小紫花。径西的瓜菜生得茁壮,西葫芦、笋瓜秧子总爱在路沿探头探脑。土豆秧是个闷葫芦,不到挖出来的最后一刻,不会知道它到底生了多少小宝宝。蒜是最长情的,拣了蒜苗抽蒜薹,抽了蒜薹还能收大蒜。收获芝麻最是欢喜,房檐下铺个大席子,席子上铺个大床单,熟透了的芝麻夹都张开了小嘴,露出白白细细的小身段。把芝麻秆颠倒过来,用擀面杖轻轻一敲,芝麻粒们就唱着窸窸窣窣的调子,跳着轻盈欢快的舞蹈,天女散花般撒落到床单上。我们便抢上去,捏一小撮放在嘴里嚼啊嚼,越嚼越香。李老师让我们在小小的年纪里,品尝出了劳动的美味。

院子的东南角,是弟弟挥洒个性的天地。弟弟那时十二三岁,调皮捣蛋,鬼点子贼多。他突发奇想要在院子里打一口井,我和姐姐都被他吓着了,父母亲却意外地“批”给了他一块地。于是弟弟集合了他的“狐朋狗友”,很认真地策划、设计、施工。一个多月过后,竟然成了。出水的那天,小伙伴把弟弟从井里吊上来的情形实在滑稽。他浑身上下被稀泥包裹,盘腿坐在从井里往外运泥土的竹筐里,双手合抱,冻得瑟瑟发抖。可还不等筐子放稳,就跳出来,高举双手,大声宣布他的成功。和小伙伴抱团跳跃的时候,身上的泥巴嗖嗖嗖往下掉。这是他人生中按照自己意愿做成功的第一件大事,是父母成就了少年的痴狂。

院子的西南角,是家里的“金融”重地——猪圈。李老师不只是教学能手,还是养猪的好手。李老师养猪,不像别人把猪草胡乱地切了,拌点料往猪槽一倒就不管了。她像做饭一样,先把这些东西在锅里煮熟。喂的时候,要一勺一勺地添加,笑眯眯地看着猪吃完每一勺。等猪把食吃光了,才心满意足地收拾离开。乡邻都笑她把猪当孩子养,她依然我行我素。我家的猪就长得特别快,乡邻们就想,李老师特别会挑小猪仔,都请她帮忙选。岂不知诚心对它好,才是诀窍。

夏天的傍晚,把竹床抬到院子中间,一家人围坐在床上看月亮、数星星,听李老师唱歌,唱《生产队里开大会》——天上布满星,月儿亮晶晶……李老师的嗓音清亮、甜润,自带一丝笑意,有一种抵达人心底的力量,听得人每个毛孔都很熨帖。李老师唱完了,就让我们背毛主席语录,看谁背得多。最后一个节目,是李老师讲故事。李老师肚子里有说不完的故事。讲神话故事,也讲生活故事。最神奇的是,她可以把现实发生的事情,信手拈来编成故事。白天如果听到谁家兄弟阋墙,晚上,她就会讲兄弟姐妹和睦相处,大的怎么照顾小的,小的怎么体谅大的,兄妹们互帮互让长大都有出息的故事。几十年后,我看到由陈彦编剧、省戏曲研究院演出的全国“五个一工程”获奖作品《迟开的玫瑰》,真是惊呆了,李老师讲的故事,竟然和戏剧里的故事如出一辙。如今,我们姐弟也已儿孙满堂,印象里,还不曾有过红脸的时候,有什么事情大家商量着来,帮衬着过。这一切好像都是李老师安排好了的。

李老师来了

早上8点不到,李老师就摁响了门铃。

李老师说,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宝宝(我女儿,已经20多岁了)哭了。怎么也睡不着,想看看咋了,就叫起父亲,坐第一班车来了。李老师到我这里,要坐公交、转客运车、再转公交。我说李老师,大冷的天,我去接你呀,或者让弟弟送一送呀。李老师说,中央不是不让用公车吗,当时中央刚刚出台了八项规定,李老师已经替我们学习过了。看看外面刮着的寒风、灰沉沉的雾霾、李老师嘴唇上挂着的清鼻涕,我的鼻子酸了。

李老师就是这样牵挂着我们。我和爱人都是从农村考学出来的,结婚生了宝宝以后,两位老人就像需要准时上班的职员,每周一早上上班,周六下午下班,轮流来照看。春夏秋冬,风雪无阻,坚持了三年。那一年,雪下得奇大,照得夜晚就像白昼。一觉醒来,李老师以为天亮了,爬起来就往车站赶。高一脚低一脚摔了好几个跟头,到了长途客运站才凌晨四点。候车室里没有暖气,公交车上没有空调,李老师到我家的时候,已经成了冰人,嘴巴僵硬得说不出话来。她看墙上挂着的钟表不到八点,笑了,说总算没耽误你上班。就这样奔走了三年。三年里,孩子可以送幼儿园了,我连续被评为优秀公务员,爱人博士毕了业。李老师高兴地说,总算能帮到你们一点。

我上大学的时候,班里有几个新疆同学,过年回不了家,李老师知道了,怕同学想家,一定让我请他们到家里来过年。为了尊重同学的民族习惯,李老师单独准备了刀案碗筷,买了牛羊肉,包了清真的点心。当大年三十,全家人和同学和和乐乐看春晚的时候,李老师却累坏了,在一旁笑着直打盹。大学几年里,不只我盼着李老师来看我,宿舍的同学和我一样。因为李老师一来,不仅给大家带来好吃的,也带来了家一样的温暖。

李老师一辈子未曾入党,却从来把自己当成党的人。解放前,外公是当地地下党组织的负责人,“文革”期间被当成“叛徒”迫害致死,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冤案才得以昭雪。因为长期被歧视,李老师的满腔革命热情没有被接纳。李老师虽然只是一个小学老师,但她对党的教育事业,只有用“无限忠诚”评价才恰如其分。她对自己、对子女的要求,绝不低于一个合格党员。才上一年级的时候,李老师就教我学习毛主席著作,把“老三篇”背得滚瓜烂熟。“听党话,跟党走”“跟同学比学习,不比吃穿;比思想,不比成分”“自己的事再大也是小事,公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为公家做事,做到自己能做到的最好,但绝不能贪公家便宜”“对党要忠诚老实”……李老师时常这样教育我们,她自己更是这样做的。在李老师的身教言传下,这些信念从小在我们心里就扎下了根。所以,一家大小,无论从事什么工作,都是尽职尽责,正直坚贞,把清白操守看得比金子都宝贵。感谢李老师,让我们在党中央反腐倡廉的时候,能够心里不慌,吃得安稳,睡得踏实。

印象很深的一次是李老师当了人大代表。那一天春寒料峭,踏进家门,一股温流便扑面而来——李老师来了,热腾腾的饭菜已经出锅。这一次李老师很神秘,抿嘴浅笑,欲言又止。在我的一再追问下,终于有些羞涩地告诉我,她当上了人民代表。当了人民代表的李老师,这次是来省上参观学习的。李老师当时已临近退休,却被家乡人民高票推选为区人大代表。据说推选的时候,组织者都没有想到,这个小学老师在当地有那么多的“粉丝”。我知道李老师的当选是水到渠成、受之无愧的。这里的老百姓信任她,孩子们爱戴她,她和他们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他们无以表达,只有用手中的选票来说话。去年,我参加一个全国“道德模范”事迹报告会,听一位小学老师的讲述,不由得泪流满面。我知道李老师做的,比她做得更多更好,而她获得的荣誉不计其数,李老师却始终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学老师(李老师一定嗔怪我了:不带这样比的)。

李老师这次不是来说故事的。她知道我工作中刚刚受了点小挫折,正郁郁寡欢,是来帮我排解的。她告诉我,人有了信念就得坚守,不要怕吃亏,吃亏是福;为公家做事要用心,不能有私心,只要你用心做了,大伙是会看得见的,一次两次没看见不要紧,受点委屈也很正常,问心无愧就好,公道自在人心。李老师看似在说我,其实说的是她自己。

李老师开食堂

1991年,李老师光荣退休。忙碌了大半辈子,突然闲了下来,做点什么好呢?

正阳街道平日就熙熙攘攘,逢集的时候更是车水马龙。但是从东到西,没有一家餐馆。新分配到镇上干校的小马老师报到那天,错过了午饭时间。初来乍到的,也不好意思跟人说饿了,就一个人从街东头走到西头,想买点吃的,结果只在小摊上买到了几把花生。吃了,胃疼了两天。这件事情对李老师触动很大,她就想开个饭馆,为南来北往的人提供个方便。父亲立刻表示支持。

开饭馆说起来是为了行人的方便,为挣点闲钱补贴家用。但我对李老师的心思,一直有自己的揣测。

1991年的中国,已经改革开放十几年了,市场经济也有几分活跃。李老师虽然退休了,但思想比较开明,学习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很强,轰轰烈烈的下海潮流里,她是想试试水吧,她要跟上时代。1991年的我家,孩子们都已成家立业,日子也好了起来,李老师还有退休金,生活并不拮据。但是她的心结没有打开呀。短缺经济时期,常常为了一顿饭、几个菜挖空心思。热情好客的李老师,家里来了客人,就是扒干面缸也要端出来的饭食像模像样。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难,真是做到家了。现在想起,直到她离去,不管是我们回家吃饭,还是家里来了客人,李老师总是反反复复地劝人再吃一点,再吃一点,拿着一块馍硬是往人手里塞。这或许就是过去老担心家人吃不饱的后遗症吧。忽然就想到我们每次回家,李老师做上一大桌子的菜,看着晚辈们狼吞虎咽,她开心的样子;想到李老师过去喂猪,把猪食煮熟了,一勺一勺喂给猪吃时,那笑眯眯满足的样子。物资丰富了,政策允许了,开个饭馆,看往来的人饿了累了,到店里歇歇脚,花上几个钱,吃个肚子圆,对她来说,就是莫大的享受。民以食为天,吃在老一辈人的眼里,那是比天大的事情呢。

租了街边现成的房子,稍加改造,买来桌椅板凳,锅碗瓢盆,李老师本身就是做饭的好手,再请个帮手,由父亲亲自取名的“古松食堂”很快就开起来了。

李老师的饭馆没有菜谱,除了固定的羊肉泡和饺子两种主食,菜是由客人按照现有菜的种类,自己看着搭配,现点现炒。她卖东西很是奇特。附近住家来了客人,就要来买点熟肉。看她给人称腊汁肉,称平一点,总要切上一块给人搭上。主厨就跟她讲,这样要赔的,本来就分斤佘两,再没轻没重地这么一搭,一两块钱就出去了。她听不进去。我就给她出主意说,称平的话,把买家的零头抹去。李老师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后来不管称高称平,零头都免了。

饭店本来就是起早贪黑赚辛苦钱,李老师的饭店更没有个关门打烊的固定时间。无论多早、多晚,只要有人敲门,李老师都要喊主厨起来做饭。有一年冬天天不亮,几个做工的急着赶路,要先吃一碗羊肉泡馍耐饥。一看就是下苦人,李老师知道这一碗对他们这一天意味着什么,就特意吩咐主厨,肉要多、汤要油、馍要给得足足的,不许加钱。

过了饭口,李老师会和主厨切磋厨艺,开发新品种。油泼面就很招喜欢。面要活硬调软醒好揉到,擀厚切宽,两手各抓一头,轻轻一扯,下到滚水锅里,两开,抓一把青菜扔进去再滚一滚,捞到大海碗,撒上香葱香菜蒜苗,放一勺辣子面,热油一泼,盐酱醋一调,美极了。李老师做油泼面,除了一般面食要领外,两点必须做好:一是辣椒面不能外买,一定是自己选好的红辣椒焙干砸碎,保证油泼出来颜色正红味道香浓;二是油要足够,保证覆盖所有的香葱香菜蒜苗。附近工地有个小伙子,吃上了瘾,以至于有一段时间,每天放弃工地的午饭,来吃油泼面。

李老师在的时候,以为和李老师的故事可以无限地延续,不知道特别珍惜。李老师不在了,才发现和李老师在一起的日子是那么珍贵,那么值得永久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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