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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棵平常的女贞树
语音播报：
□邢万川
我的老家在乾县泔河南岸，是咸阳著名的“旱腰带”，有人因此称乾县为干县。从前，每到初冬，西北风一吹，万木凋谢，除了坟地里有几棵柏树外，整个村落一棵常绿树都没有。土沟、土坡、土坎、土地、土路、土墙、土房，还有弥漫着尘土的空气，让人感到土里土气这个词语就是从这儿生出来的。此时回到家，要不是屋檐下几只瑟瑟发抖的麻雀偶然地“喳喳”几声，仿佛又回到曾驻守过的西藏甘巴拉雷达站。“山上不长草，天上无飞鸟；白天兵看兵，晚上数星星。”当年写下这条段子的那位南方“学生兵”，下山换休时抱着碧玉妆成的柳树哭泣不止，他说：“树木拥有绿色，地球才有脉搏。”对，在老家院里栽棵常绿树好陪伴父母亲。我从往事里豁然走了出来。
1996年深秋的一天上午，我被派去参加义务植树活动。到了现场眼前一亮，一大车不知其名的树苗，叶子绿得油光发亮。听技术员讲，这种树本来生长在南方，近年在关中试栽成功。《本草纲目》记载：“此木凌冬青翠，有贞守之操，故以贞女状之。”因此，得名“女贞”。听后只觉得此树正合我愿，于是认真学习栽种方法，精心栽好每一棵树苗。临末，通过熟人关系，以该苗木太小为由，要了棵大拇指粗细的女贞苗，当天下午就乘车从咸阳回到老家细心地栽好。父母见后自是喜欢，为了防止冻坏，便用棉套子将一米来高的树干裹得严严实实，外边又包了一层蓝花花布，还用红毛线将没长树叶的小枝条齐齐缠绕一遍，把女贞树苗打扮得像个小姑娘一样好看。扎完“红头绳”，母亲笑眯眯地说：“你放心地走，栽在咱家的树，就是长在咱家的娃。”从此，一家人将这棵树亲昵地叫作贞子。
那年元旦，我带着妻子儿女回老家看望父母，贞子便是我给孩子们卖的一道关子，故意调他们胃口好回家看看。推开门，看到母亲先喜后忧，忙问出啥事了。母亲叹了口气，说贞子不服水土，被大风拦腰折断了。听后我也长叹一声，惋惜不已。问候过父亲，走到贞子残留下一尺多高的树干前蹲下，打开外边包的花布和棉套子，用指甲掐了一下树皮，浅浅的一道印痕还泛绿。“贞子好像还有救，关键要把断茬封好。”我沉吟。儿子听到后把自己的棉手套摘下套在断茬处，女儿从头发上取下蝴蝶结扎了上去。父亲看后满意地说：“这贞子门进对了，真有福气。”于是，一家人满怀期望地过了个元旦。
第二年春天，贞子果然活了，从断茬处发出两个新芽，一个春秋长得比大人还高。父亲原想剪掉一枝弱的，可一枝比一枝长得壮实，很难下手，便任其自然生长。入冬前，还选了几根铁锨把粗细的杨木棍，仔细做好防风支架。过了年，每一枝又发出两三个枝条，个顶个的精神，而且形成了小树冠，尽是密密麻麻、油光闪亮的叶子，在阳光下犹如挂满了翡翠，特别漂亮。哥哥、姐姐们常带家人回来看看。知道父母爱这棵树，进门每个人都会夸赞一下：“呀！几天不见，贞子又长高了，一年比一年漂亮，出脱得像个大姑娘了！”孩子们先是将低处的树叶一片一片擦净，在能够着的小枝上扎上五颜六色的毛线结，然后浇上几盆水，站在树前轮流照相。
那时父亲身体尚好，不愿住城里，在老家开了一个小卖铺。邻里常来买东西，看到贞子长得与众不同，不时议论：“冬天的绿叶和春天的花儿一样提神。”真是如此啊！当冬天干冷的西北风袭来，满院被践踏得灰头土脸，只有贞子抖擞着碧绿的叶子，像无数面盾牌抵御着风刀霜剑的侵扰，守护住自己的贞操。要是下过雪，贞子枝繁叶茂，每片树叶愈显青翠，叶面上落的雪疙瘩像一颗颗银元宝熠熠生辉。见此，来人总要恭维几句，什么“四季常青”“人丁兴旺”“财源茂盛”等等。父亲听后高兴地说：“等贞子结子后家家都种上，共同发财。”父亲盼贞子早生贵子还有一层原因。村医说《本草述》写道：“女贞实，固入血海益血，而和气以上荣……由肾至肺。”父亲早年长期在村上开设的弹棉花柜劳作，得过肺病，每到冬天咳嗽不止，盼望用女贞果入药，治好自己的老病。
谁曾料想，在贞子来我家第五年的深秋，父亲的咳嗽病突然加重，赶紧接到咸阳住院检查，结果让全家人大吃一惊。父亲得了肺癌，而且已到晚期。名医无力回天，全家人只有痛哭。安葬父亲时，贞子美丽的叶片全落光了。村人说这树有灵性，老汉走了，它也落叶归根。实际上是因全家长时间忙于给父亲治病，没人给贞子浇水，干旱加上寒冷，树叶巧合地落了。安葬完父亲，母亲交代了不少事，其中有一项就是给贞子浇水。
母亲和我们在城里住得一久就会念叨贞子。有一年夏天陪母亲回家看看，刚到门口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打开门一看，原来是贞子开花了。米黄色的小花，千朵百朵长在一个穗上，半露在碧绿的树叶中。虽然没有牡丹大气，没有玫瑰艳丽，但粉嫩得十分可人，特别是那沁人心脾的香味，让母亲脸上笑开了花。母亲忽然脸又拉下了，把妻子叫到跟前，用一根细线缠住她的手腕用力勒了一下。妻子痛着、叫着但不知何故。母亲松手后指了一下贞子说：“人都知道痛，那咋不心痛这个娃呢？难道贞子是没妈的娃！”原来不知谁为晾晒衣物，在贞子身上缠绕了一根铁丝忘了解下，现已深深地勒进树皮里。妻子明白母亲用此法为的是警示大家，笑着走过去，用钳子将铁丝拆下说：“今后由贞子来当这个家。”母亲也笑了笑，深情地提起父亲当年说过的话：“等贞子结子后家家都种上，共同发财。”从那以后，每年春天，院子都会发出许多女贞树苗，邻居们不断前来移栽。
母亲去世那年我正好得了孙子，妻子说把孙子的胎盘送回老家埋在贞子脚下，让孙子知根知底，不忘故乡。我听后完全赞同。后来又添了三个孙子，胎盘全都照办。也许是得上营养了，虽无人经常照料，贞子长得根深叶茂，高大挺拔，还不到二十年，树冠就达到近百平方米大。每年盛夏回去，坐在树下品着茶，闻着花香，听着树上好几种鸟在唱鸣，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树是地球上的君子”，看来此言不虚。
这世界上的事还真是一分为二的。你说贞子长得这么好，但却带来了个麻烦。因为她长在四合院里，巨大的树冠遇到大风就会剧烈摆动，把周围房上的瓦刷得经常落下，弄不好就会砸伤人。自家房瓦刷落了还好说，邻居家刷落了就会引起矛盾。为了防止此类问题发生，每年都要砍掉许多枝条。无奈那高处的枝条即使架上梯子也够不着，虽不会刷落邻居家的房瓦，但讨人嫌的是每年秋冬季，总会将许多树叶和黑乎乎的果实撒到邻居院子。于是，有人劝我说，现今不比以往，冬天村子的绿植到处都有，不仅女贞树比比皆是，广玉兰、桂花树、竹子、雪松等常绿名贵树种也不少，过年时节枇杷树不但叶子是绿的，还开着乳白色的花，好看得很！还有那坎上、路边不知其名的常绿草灌木，让原本土里土气的村落面貌大为改观。所以，你家院子那女贞树已不稀罕，不如砍了少点麻烦。
“那咋行？当年父母亲把贞子当娃待，现在村上冬天的绿植还不是由贞子引的头，咋能说砍就砍！”我没同意，回家商量多次，大家也都不同意，但也提不出好办法。纠结了好长时间不得其解，忽然想到一位友人在某新区升了职，主管园林绿化，不妨听听他的意见。顺手拿起手机拍了视频，开上车来到友人办公室。友人看后大喜，开导我说：“你谁都别埋怨，都怪你的树长得太旺，院子小容不下了。女贞树一般要活一百年以上，这棵树才二十出头，今后八十年咋过？不如卖给我们移栽到新建的公园绿地里当景观，让贞子也好大秀风采。”真是好主意！我满口答应，只要能移栽活，一分钱不要，而且全家负责义务养护。
几经准备，去年深秋的一天，友人租了一辆一百吨的大吊车和一辆大卡车，还派了四名绿化专业人员，加上邻里帮忙的，十多个人忙了一天，把半个院子都挖翻了，天黑前贞子带着直径近两米的土球就要离开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我和老伴想起许多往事，心中不禁难受起来。于是，比照村上嫁女的习俗，找了一大块红布裹在树干上，用红纸写了“树神离位”“一路顺利”“前程似锦”等小条幅贴在大的枝干上，园林专业人员把早已准备好的十来条彩色飘带扎在树梢上，随着一长串鞭炮响起，贞子稳稳地从临街的房顶上吊出了院子，装上大卡车，砍去超宽、超高的枝丫，在围观人群的掌声中离开了老家。贞子当晚就栽到新区早已准备就绪的绿地里。
过了几天，我带着家人认了贞子的新居，给她培了土，浇了水，还一起合了影。常言道：“人挪活、树挪死。”去年冬天一场大风后我放心不下，在疫情稍缓时，和家人一道上去看贞子。只见她移栽时保留下的枝叶一点都没枯萎，心想明春一定会发的千姿百态，让友人也好给单位有个交代。可事与愿违，今年春分过后一片新叶未发，原有的叶子反倒干枯了。我很懊悔，悔不该把贞子移过来。友人知道后说：“树是城市唯一有生命的基础设施，通三分人性，只要你爱她，她定会起死回生，把最美的一面展示给人们。”友人组织专家给贞子会了诊，树干上挂吊瓶，树根部做通气孔。等到立夏前再去看贞子，新芽已隐约可见。我站在树下不由自主地唱起《好大一棵树》来：
“好大一棵树，任你狂风呼；
绿叶中留下多少故事，有乐也有苦……”
歌声沙哑、深情，为贞子而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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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万川
我的老家在乾县泔河南岸，是咸阳著名的“旱腰带”，有人因此称乾县为干县。从前，每到初冬，西北风一吹，万木凋谢，除了坟地里有几棵柏树外，整个村落一棵常绿树都没有。土沟、土坡、土坎、土地、土路、土墙、土房，还有弥漫着尘土的空气，让人感到土里土气这个词语就是从这儿生出来的。此时回到家，要不是屋檐下几只瑟瑟发抖的麻雀偶然地“喳喳”几声，仿佛又回到曾驻守过的西藏甘巴拉雷达站。“山上不长草，天上无飞鸟；白天兵看兵，晚上数星星。”当年写下这条段子的那位南方“学生兵”，下山换休时抱着碧玉妆成的柳树哭泣不止，他说：“树木拥有绿色，地球才有脉搏。”对，在老家院里栽棵常绿树好陪伴父母亲。我从往事里豁然走了出来。
1996年深秋的一天上午，我被派去参加义务植树活动。到了现场眼前一亮，一大车不知其名的树苗，叶子绿得油光发亮。听技术员讲，这种树本来生长在南方，近年在关中试栽成功。《本草纲目》记载：“此木凌冬青翠，有贞守之操，故以贞女状之。”因此，得名“女贞”。听后只觉得此树正合我愿，于是认真学习栽种方法，精心栽好每一棵树苗。临末，通过熟人关系，以该苗木太小为由，要了棵大拇指粗细的女贞苗，当天下午就乘车从咸阳回到老家细心地栽好。父母见后自是喜欢，为了防止冻坏，便用棉套子将一米来高的树干裹得严严实实，外边又包了一层蓝花花布，还用红毛线将没长树叶的小枝条齐齐缠绕一遍，把女贞树苗打扮得像个小姑娘一样好看。扎完“红头绳”，母亲笑眯眯地说：“你放心地走，栽在咱家的树，就是长在咱家的娃。”从此，一家人将这棵树亲昵地叫作贞子。
那年元旦，我带着妻子儿女回老家看望父母，贞子便是我给孩子们卖的一道关子，故意调他们胃口好回家看看。推开门，看到母亲先喜后忧，忙问出啥事了。母亲叹了口气，说贞子不服水土，被大风拦腰折断了。听后我也长叹一声，惋惜不已。问候过父亲，走到贞子残留下一尺多高的树干前蹲下，打开外边包的花布和棉套子，用指甲掐了一下树皮，浅浅的一道印痕还泛绿。“贞子好像还有救，关键要把断茬封好。”我沉吟。儿子听到后把自己的棉手套摘下套在断茬处，女儿从头发上取下蝴蝶结扎了上去。父亲看后满意地说：“这贞子门进对了，真有福气。”于是，一家人满怀期望地过了个元旦。
第二年春天，贞子果然活了，从断茬处发出两个新芽，一个春秋长得比大人还高。父亲原想剪掉一枝弱的，可一枝比一枝长得壮实，很难下手，便任其自然生长。入冬前，还选了几根铁锨把粗细的杨木棍，仔细做好防风支架。过了年，每一枝又发出两三个枝条，个顶个的精神，而且形成了小树冠，尽是密密麻麻、油光闪亮的叶子，在阳光下犹如挂满了翡翠，特别漂亮。哥哥、姐姐们常带家人回来看看。知道父母爱这棵树，进门每个人都会夸赞一下：“呀！几天不见，贞子又长高了，一年比一年漂亮，出脱得像个大姑娘了！”孩子们先是将低处的树叶一片一片擦净，在能够着的小枝上扎上五颜六色的毛线结，然后浇上几盆水，站在树前轮流照相。
那时父亲身体尚好，不愿住城里，在老家开了一个小卖铺。邻里常来买东西，看到贞子长得与众不同，不时议论：“冬天的绿叶和春天的花儿一样提神。”真是如此啊！当冬天干冷的西北风袭来，满院被践踏得灰头土脸，只有贞子抖擞着碧绿的叶子，像无数面盾牌抵御着风刀霜剑的侵扰，守护住自己的贞操。要是下过雪，贞子枝繁叶茂，每片树叶愈显青翠，叶面上落的雪疙瘩像一颗颗银元宝熠熠生辉。见此，来人总要恭维几句，什么“四季常青”“人丁兴旺”“财源茂盛”等等。父亲听后高兴地说：“等贞子结子后家家都种上，共同发财。”父亲盼贞子早生贵子还有一层原因。村医说《本草述》写道：“女贞实，固入血海益血，而和气以上荣……由肾至肺。”父亲早年长期在村上开设的弹棉花柜劳作，得过肺病，每到冬天咳嗽不止，盼望用女贞果入药，治好自己的老病。
谁曾料想，在贞子来我家第五年的深秋，父亲的咳嗽病突然加重，赶紧接到咸阳住院检查，结果让全家人大吃一惊。父亲得了肺癌，而且已到晚期。名医无力回天，全家人只有痛哭。安葬父亲时，贞子美丽的叶片全落光了。村人说这树有灵性，老汉走了，它也落叶归根。实际上是因全家长时间忙于给父亲治病，没人给贞子浇水，干旱加上寒冷，树叶巧合地落了。安葬完父亲，母亲交代了不少事，其中有一项就是给贞子浇水。
母亲和我们在城里住得一久就会念叨贞子。有一年夏天陪母亲回家看看，刚到门口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打开门一看，原来是贞子开花了。米黄色的小花，千朵百朵长在一个穗上，半露在碧绿的树叶中。虽然没有牡丹大气，没有玫瑰艳丽，但粉嫩得十分可人，特别是那沁人心脾的香味，让母亲脸上笑开了花。母亲忽然脸又拉下了，把妻子叫到跟前，用一根细线缠住她的手腕用力勒了一下。妻子痛着、叫着但不知何故。母亲松手后指了一下贞子说：“人都知道痛，那咋不心痛这个娃呢？难道贞子是没妈的娃！”原来不知谁为晾晒衣物，在贞子身上缠绕了一根铁丝忘了解下，现已深深地勒进树皮里。妻子明白母亲用此法为的是警示大家，笑着走过去，用钳子将铁丝拆下说：“今后由贞子来当这个家。”母亲也笑了笑，深情地提起父亲当年说过的话：“等贞子结子后家家都种上，共同发财。”从那以后，每年春天，院子都会发出许多女贞树苗，邻居们不断前来移栽。
母亲去世那年我正好得了孙子，妻子说把孙子的胎盘送回老家埋在贞子脚下，让孙子知根知底，不忘故乡。我听后完全赞同。后来又添了三个孙子，胎盘全都照办。也许是得上营养了，虽无人经常照料，贞子长得根深叶茂，高大挺拔，还不到二十年，树冠就达到近百平方米大。每年盛夏回去，坐在树下品着茶，闻着花香，听着树上好几种鸟在唱鸣，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树是地球上的君子”，看来此言不虚。
这世界上的事还真是一分为二的。你说贞子长得这么好，但却带来了个麻烦。因为她长在四合院里，巨大的树冠遇到大风就会剧烈摆动，把周围房上的瓦刷得经常落下，弄不好就会砸伤人。自家房瓦刷落了还好说，邻居家刷落了就会引起矛盾。为了防止此类问题发生，每年都要砍掉许多枝条。无奈那高处的枝条即使架上梯子也够不着，虽不会刷落邻居家的房瓦，但讨人嫌的是每年秋冬季，总会将许多树叶和黑乎乎的果实撒到邻居院子。于是，有人劝我说，现今不比以往，冬天村子的绿植到处都有，不仅女贞树比比皆是，广玉兰、桂花树、竹子、雪松等常绿名贵树种也不少，过年时节枇杷树不但叶子是绿的，还开着乳白色的花，好看得很！还有那坎上、路边不知其名的常绿草灌木，让原本土里土气的村落面貌大为改观。所以，你家院子那女贞树已不稀罕，不如砍了少点麻烦。
“那咋行？当年父母亲把贞子当娃待，现在村上冬天的绿植还不是由贞子引的头，咋能说砍就砍！”我没同意，回家商量多次，大家也都不同意，但也提不出好办法。纠结了好长时间不得其解，忽然想到一位友人在某新区升了职，主管园林绿化，不妨听听他的意见。顺手拿起手机拍了视频，开上车来到友人办公室。友人看后大喜，开导我说：“你谁都别埋怨，都怪你的树长得太旺，院子小容不下了。女贞树一般要活一百年以上，这棵树才二十出头，今后八十年咋过？不如卖给我们移栽到新建的公园绿地里当景观，让贞子也好大秀风采。”真是好主意！我满口答应，只要能移栽活，一分钱不要，而且全家负责义务养护。
几经准备，去年深秋的一天，友人租了一辆一百吨的大吊车和一辆大卡车，还派了四名绿化专业人员，加上邻里帮忙的，十多个人忙了一天，把半个院子都挖翻了，天黑前贞子带着直径近两米的土球就要离开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我和老伴想起许多往事，心中不禁难受起来。于是，比照村上嫁女的习俗，找了一大块红布裹在树干上，用红纸写了“树神离位”“一路顺利”“前程似锦”等小条幅贴在大的枝干上，园林专业人员把早已准备好的十来条彩色飘带扎在树梢上，随着一长串鞭炮响起，贞子稳稳地从临街的房顶上吊出了院子，装上大卡车，砍去超宽、超高的枝丫，在围观人群的掌声中离开了老家。贞子当晚就栽到新区早已准备就绪的绿地里。
过了几天，我带着家人认了贞子的新居，给她培了土，浇了水，还一起合了影。常言道：“人挪活、树挪死。”去年冬天一场大风后我放心不下，在疫情稍缓时，和家人一道上去看贞子。只见她移栽时保留下的枝叶一点都没枯萎，心想明春一定会发的千姿百态，让友人也好给单位有个交代。可事与愿违，今年春分过后一片新叶未发，原有的叶子反倒干枯了。我很懊悔，悔不该把贞子移过来。友人知道后说：“树是城市唯一有生命的基础设施，通三分人性，只要你爱她，她定会起死回生，把最美的一面展示给人们。”友人组织专家给贞子会了诊，树干上挂吊瓶，树根部做通气孔。等到立夏前再去看贞子，新芽已隐约可见。我站在树下不由自主地唱起《好大一棵树》来：
“好大一棵树，任你狂风呼；
绿叶中留下多少故事，有乐也有苦……”
歌声沙哑、深情，为贞子而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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