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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57期:第04版 创造

行走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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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宝珠

天黑下来,奶奶在路口站着,她嘟嘟囔囔对着夜空呼唤——咕咕……咕咕……

芦花鸡丢了,丢得无影无踪。

难道被黄鼠狼吃了?掉水里淹死了?被鸡贩子捉了?被长尾巴公鸡拐跑了……奶奶有许多设想,着急地只想流眼泪,可是泪却流不下来。奶奶的眼睛早枯了,枯得没有一点润泽。

许多天,奶奶像丢了魂,杵着拐棍,在村子里满世界寻找:芦花鸡,芦花鸡,我的老来伴,我的心肝儿。

爹没有办法劝慰,只好四处寻找。

那些年,麦场上都有柴火,柴火成分很多,稻草、麦秸、荒草、豆蔓、棉秆,晒干了,一层层垛,垛得像土丘,也像大馒头。农家人取得也有规律,从一个角落开始,一束一束,就取成了洞穴。

鸡围绕柴火刨食。朝后扒拉,就像人在耕耘,它们吃遗落的秕谷,也吃藏掖的虫子。

鸡是家里的宝贝,鸡多是养不起的,要消耗粮食。少数鸡可以去田野捉虫子,也容易活下来,冠子红红的可真神气!

打个牙祭,杀个公鸡是举家快乐的事。尤其逢节日,公鸡稀罕着呢!母鸡肚里是一肚子鸡蛋,也因此就有了先有鸡蛋,还是先有鸡的辩论,生生不息。

奶奶属鸡。算命的人说“十鸡九不全”,一辈子和鸡一样辛苦。奶奶不信邪,整天乐呵呵,该咋样就咋样。奶奶中年丧夫,老了守着傻二叔过日子。

芦花鸡是奶奶从毛茸茸的小鸡养大的,原来养了十几只,半途夭折的、被猫咬伤的,剩下的一只鸡长大了,就和奶奶形影不离。这只鸡长得喜庆,羽毛像芦花,好似行走的花朵。

芦花鸡陪着奶奶过日子,具体多少年,奶奶记不清了。她眼睛老花了,没有时间概念。芦花鸡不知道奶奶视力模糊了,围着奶奶咯咯地唱歌,它以为奶奶听得到,也看得到。

奶奶去做饭,芦花鸡跟着;奶奶去菜园,芦花鸡跟着;甚至奶奶去走亲戚,芦花鸡也随着,引得路人好一阵围观。

芦花鸡到了晚上就歇在窗台上,奶奶也就知道了天亮天黑。鸡上窗台,天黑了。鸡飞下窗台,天亮了。

奶奶有时自言自语,芦花鸡吃得忒差,干得多!芦花鸡一天一枚蛋。蛋下了,就报信“咯咯蛋,咯咯蛋”,奶奶伸手去摸,温热热那叫一个暖。奶奶攒着,等我这馋嘴丫头来吃。

水烧得滚热,奶奶用沸水将碗烫一下,接着碗中打入一枚鸡蛋,沸水徐徐倒入,盘子盖三分钟。掀开盘子,一朵鸡蛋花就绽放在水里。

芦花鸡在软泥上踩下梅花,我即兴发挥:芦花鸡不但是一朵花,而且会在泥土上画花!我在田字格里写下这样的句子,读给奶奶听。

芦花鸡不合群。奶奶撵它去柴火垛、去田野、去和村里的鸡群瞎逛,鸡群里有长尾巴的大公鸡呢!

谁知撵出门的芦花鸡,一去不返……

实在找不到,爹借了一只芦花鸡。奶奶摸了摸,直摇头。

奶奶的精神彻底垮了!就在一家人束手无策的时候,芦花鸡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三只毛茸茸的小鸡。

呦!芦花鸡去孵小鸡了,窝就在奶奶的柴火洞。

欺负老婆子!奶奶一骨碌爬起来,把身边人吓了一跳。

大珠小珠落玉盘!奶奶颠着小脚抓了一把玉米,放在喂鸡的瓦盆:芦花鸡,吃吧,吃完带鸡雏找虫子……

阳光好美,就像发面蒸出的馒头,暄暄的,柔和无比。八十六岁的奶奶,含笑闭上了双眼。

家里人哭天喊地,埋葬奶奶。丧事过程中,发现棺椁前没有引魂鸡。爹想到了芦花鸡,芦花鸡依然是一朵花,可是却呆如木鸡。

芦花鸡赤条条立在奶奶的棺椁前,做了奶奶去另一世界的陪伴者。

入土为安,奶奶永远地走了。

后来,风里飘来香味——那是帮忙的人,把芦花鸡炖了。

大家都说汤很好喝,我却一口也喝不下……(单位:秦汉新城管理委员会安监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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