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

□罗锦高

南方山村多梅，喜近溪滩河岸。在蕉林茅丛杂树簇拥中，偶然蓬起一树，或坡底崖脚贴壁网开三两株。

冬日霜寒，山深风硬，看似干枯的枝丫，像被锈蚀太久的铁臂钢叉，任风去打磨，让霜寒去砥砺。溪水瘦、滩石显、板桥高、苍山寂。唯独梅树不甘寂寞，嘶嘶然地闹腾，撕扯着风，乱剪着雨，与幽泉唱和，一同弹奏清冷的歌。

雨雾中的梅是热烈的，几阵冷风敲打，几天雾霭裹挟、茫茫雨雾，昏了远近山色，溶了溪滩树影。想不到氤氲之中，万千生命悄然绽放，爆开一树喜悦。南方是极少见到雪花的，在人们的意念里，这就是雪了。

雨雾裹挟着雪，雪的热烈感染着雾。冷雨滴滴，在花盏中熔落，淅沥成悠悠的韵致，窸窣了袭人的寒气。满地蔫了的枯草，润了茎儿，打着战儿，承接素洁的吻。烟岚雾霭渐渐地淡了散了，但还恋恋不舍地拉扯着一袭新娘的婚纱，欲卸欲展之际，终究揪不住最后一缕，散散淡淡的，羽化了。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古今诗人画家，凝笔赞美它是傲霜斗雪的伟丈夫，泼墨描就它为刚强巾帼，融入了梅的禀赋和人格精神，把梅描绘成冷艳而不可即的美人，固然有其强悍抗暴，笑傲风霜的秉性，仍不失其柔美和亲近自然的意绪。

雨过天晴，晨光中的梅是柔美而多情的，满树喷雪吐芳，爆凌驱寒，豁亮了冷森森的崖壁和浓荫，阳光斜照，枝柯和花瓣，含霜凝冰，亮晶晶的扎人眼。花鞭挥舞，把蓝天擦拭得更加纯净，把冷泉撩拨得更为活泼蹦跳，连片片阳光也格外香甜，溪泉的浪花也追赶着芳踪。

“蕊寒香冷蝶难来”，那是因风霜凌逼，时序未临，而梅毕竟已热情地举臂振萼，邀请生灵光顾。几只蜂儿闻香着枝了，瓣儿打战了，相互激动，相互私语。

花瓣儿落于碧悠悠的溪潭，翻了几个跟斗，快意地亲昵鱼儿。花白与鳞白，花影与树影缀成清明柔和的图案，一只蜂儿依旧僵爬花蕊，五瓣的情愫把它围成黄黄的蕊，冰晶将它们连成了一体，小生灵是醉死花魂，还是扛不住冻馁，灼灼然随了生与死的体验，仰睁在地面的枯枝败叶里。

抖下一地的花白，不是悲切的陨落，而是豁达的馈赠。玉殒香消，只是情感脆弱者心境的折射。它不光把纯洁抛向天空，还把素洁铺写在地面，上下拓展张力，远近飘洒暗香，坦然地陨落，是为了昂扬青春；耗损芳醇，是为了完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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