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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85期:第04版 憩心亭

瓦屋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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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锦高

一见到瓦屋,就觉得过去的岁月还在。别小瞧它陈旧、低矮、卑微甚或破败,低眉耷眼,只瞅着脚下的土地,那烟笼瓦屋,雾漫山野,雨敲瓦板的叮叮声分明告诉我们,那才是乡村的标志、城乡高楼的祖先,也是人们无法抹去的乡愁。

无数人的童年,正是从瓦屋的庇护下,在村口的目送中走向远方。

江南的山村,路是石路,溪河是水路,田舍分明,阡陌有序,丝毫不乱。唯独烟雨和瓦屋缠绵不清,厮守着这片宁静,恪守一年四季的日子,把生活打理得如此丰润。莫名其妙的雾气一来,雨丝就来,与瓦上的烟火气交融涂抹。

一会儿,天与地、雨与瓦屋之间便开始了叙说。瓦檐横一眉羞涩,门窗斜一抹雨帘。烟岚雾霭,总喜欢把山川、树林、梯田、木桥、村庄一股脑儿吞没在梦里,若隐若现,只可见水墨画般的轮廓。即使雨停雾散,瓦屋上还冒着几缕青烟,山坳里还窝着一片浓雾。

千片万片的瓦本来是脚下的泥土,经过那粗糙、老茧突起的手脚踩踏、揉搓加工,用模板弓成弯月,再经过烈焰涅槃,就有了它的前世今生,成为响当当的坚实瓦板,盖在房屋顶上。一块一块卧为槽、覆为盖,密密叠加,形成天地之间欢笑的波澜。

阴晴笑天颜,雨雪轻歌吟,迎送农家人早出晚归,燕子来去。尽管瓦片在上,可它总是俯视脚下,庇护农家人的生活。屋檐下正是燕子搭窝、生儿育女的好所在,既可遮风挡雨,又能贴恋人家。人听呢喃而觉祥和,燕闻人声而倍感亲切,簸箕状的燕窝儿装满了安全感。

母燕飞出巢穴冲进雨帘,没在烟雨中。当它叼虫回巢,扑棱两下,一窝雏鸟夸张地张大红喙,争相呼母喂食。黑黑的瓦屋、斑驳的老墙,红泥砖墙撑满家家世俗烟火,兜住的是每家每户的喜怒哀乐。

檐下石坪地面,雨水乱溅,雨声潇然,把几只肥鹅、鸭子、公鸡、母鸡逼到墙根,挤挨在那一溜儿干爽处,不敢吱声。被淋得个个扬长脖子高抬头,压低屁股直挺身,本能地让雨水顺毛溜下,或抖一袭彩衣,把雨水抖落干净。

下雨的日子,农家人也是闲不住的。男人们开竹筒、削竹篾,编框编笼,或锯木打眼做木活,凖铆乒乓斧锤响。女人们缝缝补补,搓鞋绳、纳鞋底,做不完的琐碎家务,扯不尽的家长里短。孩儿们得以空前地释放,疯玩追撵,把楼板踩得山响,打闹无常,招来大人的斥责——屋外再大的雾霭雨雪,也给屋内热腾腾的生活降不了恒常的温热感。

瓦屋无疑是人畜安身立命的主体,但房前屋后多留有空地,农家人便充分利用空间,搭个简易猪棚粪寮,多用竹瓦覆盖,将碗口粗的竹筒对半分开,铲去内腔竹节,凹作槽,覆为盖,一块块咬合。或用杉树皮平铺屋顶,上压石块、木头,风雨无虞。

雨敲黛瓦,妙语连珠,叮当清脆悦耳响;雨击竹瓦,笃笃乱弹,木鱼声声心无绪;雨落树皮瓦,噗噗低吟,高高低低、上上下下无处不弹奏,无处不诗情。屋后坡地的竹林争相弯腰低头,轻柔地摩挲着屋瓦,拂扫那无赖的烟霭。待云雨走后,才直起腰杆,弹起竹尾,柔柔地环护人家。

在这雨雾不休的日子里,房前屋后巴掌大的菜地瓜棚,伸展的南瓜藤叶趁人不注意,偷偷地爬上屋角,几天后便在瓦槽里卧了个南瓜。屋子主人不忍心拔开藤芽的任性,由它们开花结果。村路上石巷子,耕作归来的农家人披一袭蝶状般的棕黑蓑衣,头戴油纸香味的斗笠,肩扛木犁,牛轭、牛链随步晃荡,敲打犁铧叮当作响。牛在前,人在后,不用吆喝,牛蹄声声,一同弹奏熨帖的乡曲。

村头池塘的水面养一塘浮萍。农家人用竹篙隔成一片绿、一片红,红萍、绿萍都是顶好的猪饲料。红绿之间泊满水珠粒粒,银珠闪闪,水气雾气永远拢不走水底的秘密。

几百年的风风雨雨,无意记录它的足迹,唯在土墙上留下它的履痕。露出的是斑驳的稻草屑或沙砾,留下的是云山雾状般的淡墨图景,仿佛在默默叙说着过去的岁月。

时代文明走进乡村后,老旧的瓦屋催生出大片崭新的楼屋——白瓷墙、黛青瓦、不锈钢栏杆和反光的茶色玻璃,一幢幢错落有致,比赛似的形成庞大的群体,把旧宅老屋逼到角落里,显得更加老迈而孤独,但它们不愿意倒下,仿佛还要守住脚下的根脉,聆听村口溪流欢悦的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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