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壶先生

曹春雷

去我乡下老家，你若打听王鸿章，街上闲坐的老太太就会迷糊：俺村没这人啊。但你说王一壶，老太太肯定会猛拍一下腿：原来是说他啊，当然知道，他是俺村看病的先生。

“一壶”这个名字有典故。村里曾经有个人嗜酒如命，天天烂醉如泥，他妻子请王一壶去说说他，因为王一壶在村里很有威望。王一壶去了，但那人不服气：咱俩比喝酒，如果你喝得过我，我戒酒。王一壶微微一笑，说好。结果是，那人喝了一酒壶就醉倒，而王一壶喝了一茶壶却面不改色。那人从此戒酒，一壶的名号便流传开来。其实，王一壶平常并不喝酒。

王一壶年轻时并不是医生。他结婚后的第三个年头，妻子突得急症去世。从此，他形单影只，三十多年一直没再婚娶。直到如今，他手腕上一直戴着个镯子，那是他妻子的。就是从那时起，他开始自学医书，边学边医，渐渐有了名气。

他出门看病，身上总揣着些糖果。要给小孩子打针时，一颗糖塞进嘴，接着一针落下去，还未等小孩哭出声，针已拔出。所以小孩对他总是又爱又怕——他的身上，既有糖果，又有针筒。

曾经有段时期，村里的媳妇们流行起喝农药来，常常因为两口子吵架，或与公婆不和，就拿着农药当酒喝。有一次，有个小媳妇喝了药，王一壶给她洗胃，药水刚灌进嘴里，小媳妇马上哇的一下，全吐出来了。后来小媳妇问王一壶到底那药水用啥配的，那么骚臭，王一壶说，用猪尿。那小媳妇哇的一下又呕吐起来。从此，再无人喝农药。

村里有个人不赡养父母。后来，他全身长疙瘩，去找王一壶。王一壶冷然曰：不治。那人哼哼：只要花钱，哪里都能治。后来，他去了城里的好几家大医院，都没治好。于是厚着脸皮，又来求王一壶。王一壶说，那好，但药费你别嫌贵。那人点头如捣蒜。几副中药就好了。但王一壶收的药费，却是很大的一笔。后来，王一壶把多收的药钱全给了那人的父母。

王一壶经常上山采草药，春采叶，夏采花，秋采实，冬采根，家中到处都是黄的花、绿的草、紫的梗、红的果。他配制的膏药很有效，十里八乡的人上门求药。对于家庭经济困难的，王一壶只是象征性地收点钱。

王一壶不抽烟不喝酒，唯一的爱好，就是在他药房前的河里钓鱼。闲暇时，拿个马扎一坐，岿然不动。钓上来的鱼自己却不吃，都送给了左邻右舍。如果谁去河边乱扔东西，他就一一捞出来，亲自送上门去。所以至今这条河清澈见底，鱼虾成群。

前不久，我回乡下老家，看到他正端坐河边钓鱼。其时已是黄昏，夕阳的余晖照在他身后药房的门匾上，上面三个大字金光闪闪：一壶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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