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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58期:第01版 首版

贾平凹第一次到岚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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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开林

在笔架山(现南宫山)“天梯”下留影。左二起贾平凹、费秉勋、谭宗林、陈长吟,左七黄家勇,左九黄开林。(资料图)

1994年5月24日,我正在家中午休,李发林老师急匆匆从文化馆跑到西街邮电局敲我家的门,说是陈长吟领着贾平凹到了岚皋,他有事去不了,叫我陪他们去一趟笔架山(现南宫山)。我当时在政府办秘书股工作,手头事多,外出得请假。

等我写了假条赶到电力招待所,经长吟介绍,与贾平凹、费秉勋、谭宗林一一握手。还见到两位眉清目秀的年轻女子,说是刚从北京武警退役,拱拱手算是打了招呼。县矿产公司经理杜丰俭委托一位小伙子负责接待,后来才知道他叫晏群。我担心上山的路不通,出发前给林业总场场长张国华打电话,问明前方的路况。

关中汉子国华,爱读书,喜文学,做事雷厉风行。我们当时在方家河附近推车,他赶上来,连忙下车搭把手,指挥着喊着号子,我们顿觉省力不少。不久,县委宣传部通讯组的黄家勇也赶来。不是车要掉链子,也不是车想“躺平”,而是刚修的路坑坑洼洼,浮土松散,石块散落,许多地方都未压实,轮胎总是打滑。就这样走一路,推一路,能看到笔架山主峰剪影时,路没了,天色也暗了下来,我们选择弃车而行。国华带有防身武器,他和晏群主动留下来看车。

我虽然十几年前上过笔架山,从上溢小学出发,由屈绳全带队,在羊肠小道上拐了几拐,便进入原始森林,沿着割漆人劈出的小路,一路说笑着到了岚河垭。难怪不识路,那时走的路同现在是两个方向。

弃车落荒而行,不是慌不择路,而是无路可择。我们手脚并用,扶枝拉藤吃力地向上攀爬。天越来越暗,虽有月光,树林里比灯下还黑。扛着摄像机的家勇灵醒,打开照明灯,顿时一片明亮。大家情绪一下活跃了起来,相互拉拽着越过山顶。抬头东望,一轮满月正从相依石上冉冉升起,贾老师立马来了精神,让长吟用他的“傻瓜”摄像机拍下来。

尽管月亮越升越高,林中仍是斑驳一片,路越发难走起来。平路和下坡路虽说不费劲,还是看不见寺庙的踪影,只有大声呼喊着、应和着。终于见到山下微弱的亮光,大家仿佛看到了希望,忍不住唱起歌来。跨过栅栏,三间土墙房赫然在目,门敞着,灯光照着院子一米多宽的地方,不亚于令人向往的星光大道。

客栈的门虚掩着,一村女倚门相迎,一村女在厨房忙碌。虽然没有山珍海味,但腊肉却十分诱人。贾老师迅速跳到灶门口,拿起吹火筒就吹。吹了几口没吹燃,我接过来吹,他并不闲着,要过主人的锅铲想露一手,我往灶里添柴,家勇抢镜头时只拍到我的一只手。贾老师西装革履,虽不像大厨,动作却熟练。急急地一顿翻炒,然后对着门外直嚷:“同志们,同志们,晚上的豆芽可是我炒的!”

也许是自己动手,也许是早已饥肠辘辘,总之贾老师胃口大开,三下两下就把一碗米饭扒拉下去了,又要了一碗酸菜面,同行的人都很诧异,小声对我说,这是平凹近年来吃得最多的一次。

本想搞一堆篝火,让贾老师从“废都”里走出来,尽兴感受一下有别于闹市的旷野之趣,却因路上耽搁而未能如愿。所幸我带了一包蜡烛,一点燃,室内顿时一片吉祥,烛光点点,笑语盈盈,掩上柴门,铲来火炭,围了一圈举行了别致的烛光晚会。特意开了一瓶酒,说着话,碰着杯,或讲笑话,或讲急转弯。贾老师清了清嗓子,用秦声豫韵唱那首久唱不衰的《拉手手》:“你要拉我的手,我就要亲你的口。拉手手,亲口口,咱们俩个圪捞捞里走。”

虽说意犹未尽,还是得休息,女士住楼下,男士住楼上,一间屋里两张木板床。也许太疲乏了,大家都睡得很沉、很香,连下了半夜雨、温度下降都一无所知。

一觉醒来,客人迟迟不愿下楼,我问贾老师昨晚休息得怎么样?他说:“好着呢!连做梦都在关心国家大事呢!”外面云山雾罩,室内漆黑一片,我们又点起蜡烛。害怕雨不停,加之山上的条件有限,早上听说有人到乡上,我便托人务必想办法送点干粮和水上来,还要买两条烟,贾老师已经断炊了。

一会儿,雨渐渐小了,出门一看,蓝天、白云、浓雾,如水洗过一般。室内温暖如春,室外寒气袭人,护林员艾传鼎把他的一麻袋旧衣服奉献出来救急,贾老师也不讲究,加得最多,也不管合不合身,裤脚七长八短,披着一件半旧的小黑袄,自嘲是土匪下山了。走了几步,还是觉得冷,改披为穿,扣紧扣子,恨不能再有根带子勒紧实。

下几步坎,便是不腐真身达鉴和尚的木瓮,大家说话声音放低,屏声静气,贾老师一会儿蹲下,一会儿弯腰,口中连连称奇。这儿原有一山门,上有一联:勿谓佛法渺茫现有莲盆昭圣迹,始信神功浩大长留肉相显威灵。联中所言莲花盆就在下方,火山岩浆凝固而成的石质很硬,上来下去都很安全。贾老师从小在农村劳动,功夫尚在,三下两下就稳健地步入莲花盆中。盆内有一小池,灯盏大小,天旱不涸,虽然只有一小碟水,但总也舀不尽。他从我手中接过一片绿叶,折个斗儿,自顾自地饮起来,嘴一抹,直夸:“好水,好水!金水银水,比不上莲花盆里的神水。”见上面的人眼巴巴地瞅着,不忍心一个人独吞,就用树叶一下一下地传递,让众人也分享分享这大自然的赐予。

贾老师似乎意犹未尽,指着山下的满目清秀对我说:“你看这山势,是真正的风水龙脉,右边是龟,左边是蛇。笔架山贵在自然天成,没有一点斧凿之痕,实属难得。”从庙里出来,贾老师背靠在石板土墙房的门壁上,长吟正要照相,他又在桌上拿起一顶湿透了的草帽和一个旧包袱,一掂嫌沉又放回原处。

走到“天梯”前,贾老师很想去看看,刚下过雨,上面很滑,担心爬不上去,只好靠在山岩上留张合影返回。

临别的一顿饭是在露天地里吃的,地名叫八卦台,自然天成,一对久违了的喜鹊在头顶叫着,贾老师的气色比昨天好得多。我那本《巴山女儿红》已在兜里揣了很久,这时才不安地拿出来想请他签名。我这一带头,大家变戏法似的呼啦一下递上好几本贾老师的大作,他很高兴地一一签名,最后才把我那本书拿出来端详,边翻边鼓励:“这开本好,带起来方便,听长吟说,你在我们《美文》上发过东西,不简单。要想上《美文》,难,很多名家的稿子都被退了呢。”随即打开扉页写道:在笔架山上与黄开林先生相识相游,愿先生文运长久。

回来的路上,云雾渐渐向我们涌来,不是黑云压城,倒像是倾囊相送。贾老师回过头来瞥了一眼笔架山主峰,烟雾之中只看到一抹伟岸的轮廓:“华山我上了三次,最终也没到顶,这次竟糊里糊涂上了笔架山,还鬼使神差般住了一宿。”

下山刚走不远,遇杜文涛和马岚安驱车上来,我说:“他俩是来给我们送后勤保障的,想与您合个影。”贾老师连忙下车,一一握手。相照罢文涛塞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范县长要贾老师他们留宿一晚。

我悄悄告诉司机,到小河口听我指挥,车拐向堰溪沟方向,到粮苑宾馆午休。贾老师说吃过午饭后要到安康,等在那儿的范县长说,你一定要住上一晚再走,我们要好好聊聊,我俩有三个相同之处,说出来你一定不好拒绝。一是我们都是同时代的人,吃过同样的苦,遭受过同样的罪。二是我们都是工农兵大学生,有相同经历。三是我们都得了肝病,有共同语言。贾老师一听,立即宣布不走了。

贾老师把自己的书签上名送给范县长,范县长说他没书送。我说有,县长送县志,恰如其分。范县长一激动,竟将1994年5月25日写成1995年5月25日。我在旁边提醒,正要纠正,被贾老师拦住:“好!好!三个‘5’并列,大吉大利!”

晚饭罢,大家在宾馆门外合影,我约贾老师出去走走,范县长说好,我们三人从政府后门进入,走到大门外,我指着照壁说,岚皋古城没有南门,衙门北开,对着蜡烛山寓意吉祥。之后朝东街方向而去,仅存的一截老城墙旁出过一位进士,名叫祝垲。拐进小巷,下到凉水井,出新街,从北门坡而上,绕电影院回到宾馆。

稍作休息,贾老师上楼为我们写字,留下富有纪念意义的墨宝。首先给范县长写:虚静旷远,达济民众。嘴里说着:“题款写‘从顺先生正’吧!”

我找到一张纸,叫他随便写点什么,略停顿写道:艺术之妙在于能飞也,断之,续之,善蹈大方。我虽始终没“飞”,却未停笔,仍在坚持写。给国华写的十个字是“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给文涛写的是“宁静致远”。一口气写了十几幅,每写一幅,都要问明姓名,思之片刻才郑重落笔。纸和笔墨都是谭宗林捎来的,他几次提议想给自己写一幅,贾老师总说:“你的啥时候都能写,不急。”

字写罢,夜已深,我心里原本就对没有照顾好贾老师而不安,又让他写了这么多的字,此时就越发内疚起来。他见我这个样子,反倒安慰起来:“没啥,是我自己收不住,你早些回去休息吧!”笔架山一行,贾老师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此次出游本想换个心境,看来心情不错,我心里暗自宽慰。

事后,我写文字,家勇拍摄,制成电视片在县电视台播出。贾老师回西安后写了《游笔架山》一文,先发上海新民晚报,后收入散文集《坐佛》一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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