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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01期:第04版 憩心亭

双碑

付增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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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座村子叫双碑。

我一直对这个村名充满了好奇,问了我姨妈以后,她说,我也不知道,反正一代一代人就这样叫,也许过去有碑,也许没有。

第一次见到双碑的碑是在去年春节,两块巨大簇新的石碑,黑漆涂着碑面,龟驮着碑身,青砖护着碑体,一番大气磅礴,庄严古朴的气象。碑文记录了乾隆年间崔某的事迹,崔氏曾任湖北督粮道台,“气宇轩昂,做官司清正”,回乡后闭门著书,写出《易经约函要义》等多部著作,最终落叶归根,病死故里。皇帝敕命州府两级在其墓地各立碑一通。后来有人在其墓地近旁筑屋居住,逐渐繁衍成一个庞大的村落,这就是双碑村得名的由来。

因为姨妈,我去过很多次双碑。姨妈一生坎坷,幼年家境贫寒,吃不饱穿不暖,无缘入校读书。二十多岁经历了第一段婚姻,这段婚姻因家庭暴力黯然收场。直到离婚改嫁,来到双碑,她才有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姨妈在双碑连续生了三个女儿,二女儿患上先天性心脏病伴随小儿麻痹,辛辛苦苦养到九岁最终还是没能留住生命。女儿死后三年,姨父又在意外事故中死去。算起来,姨妈在双碑的幸福生活仅仅持续了十五个年头,这十五年已经是她最长的一段幸福时光。

姨妈是我母亲唯一的妹妹,比母亲小七岁。在那段艰苦的岁月里,母亲无力养活我们兄弟两人,常常把我们寄养在外婆家。那时候姨妈还没有出嫁,一个大姑娘担负起了照顾我们两个淘气孩子的重任。对于姨妈这段母亲一样的养育之情,我有一种深深的感恩。姨妈的故事比任何文学作品渲染的悲情故事都要坎坷,我始终怀着深深的同情,她一个勤劳朴实善良的农村妇女,与世无争,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但命运却一次次在她面前露出狰狞的面孔。

几年前,我最后一次和姨妈在城里同行,从市中心走到通村的路口,姨妈说:“啥时候到双碑来吧,双碑现在出了能人,大家日子比过去红火热闹了。”我说:“那你的日子啥时候能好起来?”姨妈说:“我还盼望什么,你们的日子好了我就高兴。”

那次以后,我和姨妈再没在路上一起走过。她的心脏病和乳腺癌已经病发超过十年,再也扛不住了,只能躺在病床上。我到医院看她的时候,她的脸色因为心脏病的影响,出现浮肿和黑红的颜色,亲人们并没有告诉她真正的病情。我买了一些水果和点心给她,事后她在母亲面前埋怨说,娃肯定花了不少钱吧,上班挣钱不容易。

第二次见到病中的姨妈是在我家楼下。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医生也回天无力,孩子们用到西安看病的借口带她到大医院里检查,真实想法是让她在大城市里逛逛,尽一番孝心,缓解一下因病痛折磨而痛苦郁结的心情。我在楼下餐馆里请姨妈吃了晚饭,饭后让她到家里去住。姨妈进门后感觉楼有些高,说她头晕。她因为担心影响我正常的生活执意不住,坐了一会非要离开。那段时间我的左耳后长了一个大大的瘢痕,姨妈临走时再三嘱咐我赶快到医院看看,说耽误了肯定不好。

二十多天前,母亲带我见了弥留之际的姨妈最后一面。她从医院里出来,回到村里等死,已经三四十天过去了。姨妈的身体异常消瘦,背后生了褥疮,却只能平躺在炕上呆呆地望着窑顶。时而糊涂,时而清醒,糊涂的时候连子女都不认识,梦呓里断断续续喊着“我不能走,什么都没有了,我还有孩子”。进门的时候,母亲问她说:“你认识这个人吗?”姨妈费力地扭过头,看了看说:“认识,是增战。”我看见姨妈袒露着癌细胞侵蚀,化疗后一道长长伤疤的乳房,那只乳房哺育了四个孝顺懂事的儿女,包括那个中道夭折的女儿。看着她已经不能饮食,只能用棉签蘸着一点水珠润润嘴唇来支撑生命。那天姨妈从头到尾都很清醒,但她一直没有再说话,只是不停叹气,用无力的拳头用力砸着炕头。我知道,她想到自己的生命可能走到尽头,她想挺过去,像她过去挺过一次次劫难一样,所以她要抗争。

我在心里知道这可能是我们的最后一面,怀着一种异常矛盾的心情,希望她早点死去,再不用忍受病痛折磨,再不用经历命运劫难。更希望她能真的挺过来,用她坚强的生命力创造活下去的奇迹。看见她痛苦的样子我强忍住泪水,为了不让姨妈觉察出我的伤心痛苦,不让她因为我的伤心痛苦而感到绝望,我不得不强装出轻松自在的样子,我的心在淌血。

临分别时,母亲对姨妈说:“你看,增战的耳朵已经做了手术,他的耳朵好了,他骨折的手指也好了。你的病也很快就能好起来。”我说:“双碑现在红火热闹,我一定还会来的。”这时我看见姨妈露出了一个难得的笑容,很灿烂。

姨妈终于还是走了,得到了永远的解脱。

新坟就在沟底的一块荒地上,没有碑,有时间我想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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