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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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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非典以降，蹦出来一个热词，那就是“疑似”。想不到17年后，这个词儿又热得发烫。疫情当前，人见人不但戴着口罩，而且都保持着距离，不再耳语，更不再对着脸套近乎，说话的调门开关明显拧小了，生怕唾沫星子穿越口罩，飞到对方脸上。好像每个人都忽然灵犀相通了，心照不宣了，默契得无懈可击，配合得一步到位，彬彬有礼近乎敬而远之。一句话吧，人与人之间不是疑似了，就是被疑似了。平心而论，其实未必疑似，但又未必不疑似，都在自觉和不自觉中接受并默认疑似了。
一次，走在公园，我碰见一幕：姐妹俩并肩行走，都戴着口罩。可能是闺蜜，各自宅家久了，显得亲热有加、亲密无间。胳膊时而挽，时而放，时而还手拉手，疑似一对“同志”。我一直跟在她们身后，且看她们还有多少亲密动作。为了行文方便，姑且以甲乙呼之吧。甲转过脸去轻轻咳了一下，乙警觉起来，闪远一步，疑似关心地问：“你不会疑似吧？”丝毫不掩饰疑似（狐疑）的目光。甲显然不愿意了，芳眼圆睁，放大了白眼仁，反唇相讥：“你才疑似了呢！”竟迈开脚步，甩袖而去，自然把尴尬甩在了身后。乙一愣，即掷去一句：“甩脸给谁呢？”又掷地一声：“疑似了活该！”任何路人听见了她们的对白，都懂：在她们的嘴里，“疑似”已等同“疑似病例”了，而那个病例不是闹着玩的，一旦被认定，就要被隔离14天，谁接触了，也被隔离14天。按照防控新规，疑似病例所在的单元楼都要被封闭。
人会被禁足，但不会被禁脑。我在享受孤独的时候，禁不住胡思乱想，很自然就想到“疑似”。疑似，照着字面理解，意思即使疑似，也八九不离十。在古今汉语里，疑似的释义本身就颇暧昧，似是而非，总在似与不似中摇摆，这就给了人想象和臆想的空间。唐韩愈有一首《春雪间早梅》，其中有这样的句子：“玲珑开已遍，点缀坐来频。那是俱疑似，须知两逼真。”妙吧？白花花的一片，那是梅呢，还是雪？都很逼真，不身临其境，是很难辨别的。比他更早的诗人张谓有一首绝句，写绝了早梅：“一树寒梅白玉条，迥临村路傍溪桥。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冬雪未销。”“疑是”，就是“疑似”，只不过比“疑似”更直白些。
宋苏轼有一首诗《与正辅游香积寺》，其中有两句颇耐咀嚼：“灵苗与毒草，疑似在毫发。”这是另一种“疑似”。还有一种，见于他写的《上神宗皇帝书》，其中说：“夫人言虽未必皆然，而疑似则有以致谤。”此种“疑似”所指，令人脊梁骨发冷。你我他身边，有无此辈呢？清朝人黄景仁诗云：“共此明光中，相与去疑似。敬矣千秋客，勖哉天下士。”由此可知，“疑似”如同魑魅魍魉，挥之不去，却召之即来，看不见，摸不着，躲不过，谁也不能无视它的存在。只有相与而相知，肝胆相照，心明如镜，“疑似”才无处遁形。古往今来，“疑似”害死人呢！岳飞死于“莫须有”，有人解释说“或许有”，其潜台词当然不排除“或许无”。有无之相生，那就是疑似；被选择了“有”，那就是疑罪从有。恰是“疑似”，岳飞难逃一死。历史上的冤假错案，定罪一半靠栽赃，一半靠疑似。疑似文化，令人害怕。
多半人是在“疑似”中长大的。环境、语境、心境，既排斥疑似，又制造疑似，总令人莫衷一是，无所适从。言传身教，因人而异，谁言谁教，必有高下之分；耳濡目染，理解有异，听话听音，难免听出弦外之音；潜移默化，可能是造化，也可能是毒化，全赖个人吸收消化。父母说一套，老师说一套；门内说一套，门外说一套；人前说一套，人后说一套。走出校门，说的和听的，又像是换了频道。眼见是实，见的却是做给人看的；耳听为虚，说的比唱的感人肺腑。说的一套，做的一套，说的哄鬼鬼都不信，做的蒙人却把人蒙在鼓里，不由人不信。一边听着，一边说着；一边做着，一边看着；一边悟着，一边学着，不知不觉中被塑造、被打造、被改造了，以至于“看我非我我看我我也非我，装谁像谁谁装谁谁就像谁”（梅兰芳联语），都成“疑似”人儿了！是玉，未必被雕琢成了玉器；是石，却可能被贴上了玉片。幸逢大匠高手了，可能被化腐朽为神奇了；碰上宵小之辈了，就别指望有出头之日了。人生回头看，多半都是这样的，疑似做人，到头来面目全非。往事不堪回首，疑似不无道理。
人活一辈子，疑似一辈子，也被疑似一辈子。疑似是宿命，挣脱不容易；疑似是幽灵，躲都躲不及。兄弟反目，夫妻离异，朋友失和，甚至父母与子女对立，寻根问底，都是疑似在作祟。废话，假话，空话，轱辘话，风凉话；曲里拐弯，遮遮掩掩，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说半句，咽半句，有一句，没一句，句句都挑理，不能说对，又不能说错；夹枪带炮，指东道西，指桑骂槐，弦外有音，言外有意，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就像打哑谜，听不明白就猜去，可能猜对，也可能猜错。常常是“肚子疼，心口饤，难为情，说不成”，只能藏着掖着，甚至憋着。斗嘴加斗气，斗来斗去，多半斗自己。谁在乎，谁受伤害，没心没肺的才例外。疑似没有边界，即使智者，也未必不受疑似蒙蔽，何况常人呢？一辈子不论打嘴皮官司，还是打肚皮官司，输赢全抵消。也就是说，人生被疑似主导了，也误导了。多半人幡然悔悟了，却永远也没有解释机会了，想一想，何苦？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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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非典以降，蹦出来一个热词，那就是“疑似”。想不到17年后，这个词儿又热得发烫。疫情当前，人见人不但戴着口罩，而且都保持着距离，不再耳语，更不再对着脸套近乎，说话的调门开关明显拧小了，生怕唾沫星子穿越口罩，飞到对方脸上。好像每个人都忽然灵犀相通了，心照不宣了，默契得无懈可击，配合得一步到位，彬彬有礼近乎敬而远之。一句话吧，人与人之间不是疑似了，就是被疑似了。平心而论，其实未必疑似，但又未必不疑似，都在自觉和不自觉中接受并默认疑似了。
一次，走在公园，我碰见一幕：姐妹俩并肩行走，都戴着口罩。可能是闺蜜，各自宅家久了，显得亲热有加、亲密无间。胳膊时而挽，时而放，时而还手拉手，疑似一对“同志”。我一直跟在她们身后，且看她们还有多少亲密动作。为了行文方便，姑且以甲乙呼之吧。甲转过脸去轻轻咳了一下，乙警觉起来，闪远一步，疑似关心地问：“你不会疑似吧？”丝毫不掩饰疑似（狐疑）的目光。甲显然不愿意了，芳眼圆睁，放大了白眼仁，反唇相讥：“你才疑似了呢！”竟迈开脚步，甩袖而去，自然把尴尬甩在了身后。乙一愣，即掷去一句：“甩脸给谁呢？”又掷地一声：“疑似了活该！”任何路人听见了她们的对白，都懂：在她们的嘴里，“疑似”已等同“疑似病例”了，而那个病例不是闹着玩的，一旦被认定，就要被隔离14天，谁接触了，也被隔离14天。按照防控新规，疑似病例所在的单元楼都要被封闭。
人会被禁足，但不会被禁脑。我在享受孤独的时候，禁不住胡思乱想，很自然就想到“疑似”。疑似，照着字面理解，意思即使疑似，也八九不离十。在古今汉语里，疑似的释义本身就颇暧昧，似是而非，总在似与不似中摇摆，这就给了人想象和臆想的空间。唐韩愈有一首《春雪间早梅》，其中有这样的句子：“玲珑开已遍，点缀坐来频。那是俱疑似，须知两逼真。”妙吧？白花花的一片，那是梅呢，还是雪？都很逼真，不身临其境，是很难辨别的。比他更早的诗人张谓有一首绝句，写绝了早梅：“一树寒梅白玉条，迥临村路傍溪桥。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冬雪未销。”“疑是”，就是“疑似”，只不过比“疑似”更直白些。
宋苏轼有一首诗《与正辅游香积寺》，其中有两句颇耐咀嚼：“灵苗与毒草，疑似在毫发。”这是另一种“疑似”。还有一种，见于他写的《上神宗皇帝书》，其中说：“夫人言虽未必皆然，而疑似则有以致谤。”此种“疑似”所指，令人脊梁骨发冷。你我他身边，有无此辈呢？清朝人黄景仁诗云：“共此明光中，相与去疑似。敬矣千秋客，勖哉天下士。”由此可知，“疑似”如同魑魅魍魉，挥之不去，却召之即来，看不见，摸不着，躲不过，谁也不能无视它的存在。只有相与而相知，肝胆相照，心明如镜，“疑似”才无处遁形。古往今来，“疑似”害死人呢！岳飞死于“莫须有”，有人解释说“或许有”，其潜台词当然不排除“或许无”。有无之相生，那就是疑似；被选择了“有”，那就是疑罪从有。恰是“疑似”，岳飞难逃一死。历史上的冤假错案，定罪一半靠栽赃，一半靠疑似。疑似文化，令人害怕。
多半人是在“疑似”中长大的。环境、语境、心境，既排斥疑似，又制造疑似，总令人莫衷一是，无所适从。言传身教，因人而异，谁言谁教，必有高下之分；耳濡目染，理解有异，听话听音，难免听出弦外之音；潜移默化，可能是造化，也可能是毒化，全赖个人吸收消化。父母说一套，老师说一套；门内说一套，门外说一套；人前说一套，人后说一套。走出校门，说的和听的，又像是换了频道。眼见是实，见的却是做给人看的；耳听为虚，说的比唱的感人肺腑。说的一套，做的一套，说的哄鬼鬼都不信，做的蒙人却把人蒙在鼓里，不由人不信。一边听着，一边说着；一边做着，一边看着；一边悟着，一边学着，不知不觉中被塑造、被打造、被改造了，以至于“看我非我我看我我也非我，装谁像谁谁装谁谁就像谁”（梅兰芳联语），都成“疑似”人儿了！是玉，未必被雕琢成了玉器；是石，却可能被贴上了玉片。幸逢大匠高手了，可能被化腐朽为神奇了；碰上宵小之辈了，就别指望有出头之日了。人生回头看，多半都是这样的，疑似做人，到头来面目全非。往事不堪回首，疑似不无道理。
人活一辈子，疑似一辈子，也被疑似一辈子。疑似是宿命，挣脱不容易；疑似是幽灵，躲都躲不及。兄弟反目，夫妻离异，朋友失和，甚至父母与子女对立，寻根问底，都是疑似在作祟。废话，假话，空话，轱辘话，风凉话；曲里拐弯，遮遮掩掩，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说半句，咽半句，有一句，没一句，句句都挑理，不能说对，又不能说错；夹枪带炮，指东道西，指桑骂槐，弦外有音，言外有意，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就像打哑谜，听不明白就猜去，可能猜对，也可能猜错。常常是“肚子疼，心口饤，难为情，说不成”，只能藏着掖着，甚至憋着。斗嘴加斗气，斗来斗去，多半斗自己。谁在乎，谁受伤害，没心没肺的才例外。疑似没有边界，即使智者，也未必不受疑似蒙蔽，何况常人呢？一辈子不论打嘴皮官司，还是打肚皮官司，输赢全抵消。也就是说，人生被疑似主导了，也误导了。多半人幡然悔悟了，却永远也没有解释机会了，想一想，何苦？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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