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银幕后面

□曹春雷

小时候看电影，我喜欢坐在银幕后。

那时，是露天电影，幕布扯在村南河滩上两棵树中间。太阳还老高时，村支书就在大喇叭上广播说：“晚上在南河滩上放电影。”孩子们听到后，便潦草地吃过晚饭后，搬起马扎往南河跑。干啥去？占窝。在银幕前最好的位置，划上圈，沿线放上一排小石子，把马扎放在中间，宣告自己的领地。

我却不慌，在家里慢悠悠地吃完饭，翻完一本早已翻了无数遍的小人书，在母亲的催促下，才跟在她身后，往南河滩上去。不是我不喜欢看电影，相反，我喜欢极了。那个年代，哪个孩子不喜欢看电影呢？只是我知道，我不需要占窝，去那里后，有的是位置可以坐。

当然，我说的是幕布后面。

幕布前面，人群簇拥，老年人和孩子在最前面，中年人次之，最外围的是年轻人。年轻人的注意力不只在电影上，电影演着演着，一对对大姑娘小伙子就不知道哪儿去了。

母亲照常去了幕布前面，我依然在幕布后面。对我执意在幕布后的行为，母亲很不解，问：“为啥你非要坐在后面呢，看起来多不得劲啊。”我不解释，在幕布后的好，不可言传。

除了我，幕布的后面通常还会有一两个老人，都沉默得如月光下的石头，如果不是他们的烟袋锅一明一暗，我甚至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无论电影多么令人欢欣或者多么令人悲伤，他们都不发一声，也许，他们经历过的事情，比电影上的故事还要曲折。

与幕前看到的电影唯一不一样的地方，是幕布后看到的人物动作，都是反着的。一直到现在，我还是觉得那时看过的电影里主人翁都是左撇子。

但这有什么要紧呢。幕布后的清静，是幕前的人无法感受到的。我在这里坐着、躺着、或者趴着都行，反正身下是松软的沙滩，没人遮挡我的视线，没人阻碍我将自己融入到电影情节里去，没人阻止我流泪或笑。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是另外一个我，是可以驰骋世界的我。

清静，是最好的氛围。

许多年后，我踏入社会后，依然喜欢清静。“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

我慢慢觉得，生活就是一块银幕，每个人都是自己这部电影里的主角，本色演出，我也是。我必须按照命运撰写的剧本，上演自己不能事先预知的剧情。

我渐渐学会让自己一分为二，一个在银幕上演，一个在幕布后看。银幕上的“我”，在喧嚣的尘世里，被时光雕刻得越来越面目沧桑。而幕布后的“我”，依然是那个老家河滩上的孩子，坐在银幕后，内心纯净如月光，永远年轻，永远都不会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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