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书斋联的真义

万卷公司版的《随园诗话》补遗卷六，收有一则谈对联之佳者的诗话：

对联之佳者：或《题禅堂》云：“无法向人说；将心替汝安。”《佛座》云：“大护法不见僧过，善知识能调物情。”《题春册》云：“一阴一阳之谓道，此时此际难为情。”题戏台云：“做戏何如看戏乐，下场更比上场难。”《题书斋》云：“无求便是安心法，不饱真为却病方。”或见赠云：“天上何曾有山水，人间乐得做神仙。”

先应申明：这则诗话中万卷公司将各对联上下联间之分号，皆错作了逗号。然而所引之联皆可读，其中所说的这副《题书斋》联，正是佳联。

此联既是题书斋，自当与书斋有关。历来书斋联，每用于苦读而述志抒怀。如清人彭元瑞书斋联云：“何物动人，二月杏花八月桂；有谁催我，三更灯火五更鸡。”（明清乡试在八月，八月是桂花时节；会试是在来年二月，二月是杏花时节。言杏、桂动人，言功名也。）已有只言读书之事的，如清人葛庆增出句许乃普对句之联：“书以青山常乱叠；灯如红豆最相思。”佚名联：“书从疑处翻成悟；文到穷时自有神。”皆不离书斋。《随园诗话》中此副《题书斋》当然亦不例外，须写书斋。但依联语来看，作者之意，并无功名心理，而是读诗书以自富：提高见识、扩展眼界、提高学养、提高素质。即如陶渊明《五柳先生传》中所言“好读书，不求甚解”，“常著文章自慰，颇述己志。”

“无求便是安心法”，是说读书只是修身养性、充实生活、提高生命质量，而不是怀有功利目的，如此这般，便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生妄念，不争虚荣，而是人淡如菊，心静如水，物我皆春，怡然自足，这便是安心之法。

“不饱真为却病方”，言读书孜孜不倦，永不满足（即“不饱”），唯书有色，艳于西子；唯文有华，秀于百卉，书在胸中，精神激扬，点尘不染，百邪难侵。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久服之，自然“百沴（l ì）自避易（各种邪气自然退避）”，自然“古道照颜色”。这自然是却百病之良方。

但有的谈对联的书籍却将此列为养生联，言无求无争，言食宜不饱，这是曲解，是不知此乃书斋联的误解。万卷公司版的《随园诗话》中，对此联的译文是：“《题书斋》中说：‘没有欲求便是安心的方法，吃饭时不要太饱才是驱除病魔的良病（译文如此）。’”且不说这“良病”应为“良方”，即使从整句而言，“无求”不是没有欲求，“没有欲求”为何还要读书？其实“无求”的真正涵意，乃是说无有名利之心罢了，只是为了怡养精神。“不饱”句中，将“不饱”译为吃饭时的节食，那更是庸俗化了。此联既是题书斋之联，与吃饭（养生）何干？只因不知“不饱”乃指读书而言，便望文生义地拉扯上吃饭的曲解。

曲解者，学穷也；学穷者，胡诌也；胡诌者，辱没斯文也。   □杨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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