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军不袒左边袖”？

有唐一代数千位诗人中，若论七绝作手的前三名，李白、王昌龄而下，恐怕就要数杜牧了。清人贺裳称其绝句“最多风情，味永趣长，有明月孤映、高霞独举之象”。

其《题商山四皓庙一绝》云：“吕氏强梁嗣子柔，我于天性岂恩仇。南军不袒左边袖，四老安刘是灭刘。”这在诸多咏商山四皓的诗中，是见地极为突出的一首。该诗就商山四老（即四皓）发论，言吕后依张良计请四皓辅佐太子刘盈，挫败了此前刘邦与所宠之戚姬所生的赵王刘如意“夺嫡”事。刘邦见太子其势已成，只好作罢。这在当时是安稳了刘氏政权。但刘盈仁柔，在位七年，始终屈辱在其母吕太后的强权之下，年仅二十三便凄然而逝，便政归吕太后。吕太后死后，汉政权险被诸吕篡夺。如果南军不支持太尉周勃安刘诛吕，四老亦无力安刘，仅依靠商山此四老，刘氏政权即使一时苟安，到头来也会被吕氏灭掉，故曰“四老安刘是灭刘”。

杜牧的咏史诗，多有独特见解，如咏项羽：“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咏周瑜：“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皆可振聋发聩，本篇即其一也。

然而在这首诗中，杜牧将“北军”误作了“南军”。据《史记·吕太后本纪》记载，吕太后病危时“乃令赵王吕禄为上将军，军北军；吕王产居南军。”吕太后崩，遗诏“以吕王产为相国，以吕禄女为帝后”。

诸吕气焰凶嚣，尤其是“吕禄吕产，欲发乱关中”。各将兵居北军和南军，形势危急，太尉周勃却不能入军中统领军队。遂与丞相陈平谋划，使人说服吕禄归将印，将兵权交给了太尉。“太尉将之（佩带将印）入军门，行令军中曰：‘为吕氏右袒（袒露右臂），为刘氏左袒（露出左臂），太尉行至，将军吕禄已解上将印去，太尉遂将北军。’”

然尚有南军（但是还有南军在吕产掌握中），于是太尉周勃令朱虚侯刘章率千馀人“急入（未央）宫卫帝”。刘章入未央宫，遂击吕产，杀之。后又杀诸吕，患除。

由此可见，太尉令左袒的是北军而非南军。

在此处杜牧笔下误了，误成了“南军”。到后来，《辞源》在“南军”条下，用杜牧“南军不袒左军袖”例句，也跟着误了。而对“南军”和“北军”的解释，《辞源》与《辞海》亦相抵牾。《辞源》“南北军”条下谓：“汉代京师驻军有南北之分。南军守未央宫，由卫尉主管，北军守长乐宫，由中垒校尉主管。”《辞海》在“南军”条下谓：“两汉守未央宫的卫兵，由卫尉率领，因未央宫在京师长安城内的南边，故称。……除未央宫外，南军亦守长乐、建章、甘泉等宫。”（按：未央宫与其东的长乐宫俱在长安城南部，约略东西并列）“北军”条下谓：“汉代守卫京师的屯卫兵，初由中卫率领，以屯守长安城内北部，故称。”

一说南军守未央宫，北军守长乐宫；一说南军守未央长乐诸宫，北军守长安城北部。如此混淆，教读者怎样适从？

至于杜牧的此诗，虽有微瑕，终是白璧，是评论四皓诗中最有见识者。

□杨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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