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灯一豆夜中来

□陈嘉瑞

一灯如豆，穿过夜幕，从远处摇曳而来。

窗外，春雨如蚕。这样的时刻，适合读书。

人年轻的时候，大都豪情万丈，青天可揽月，五洋可捉鳖。然而到了老年，当年的毛头小伙这才发现，人一生能做好一件事，其实已经很幸运了。手头正有钟叔河的《青灯集》，便想到了钟叔河。钟叔河的一生，便也只是做成了一件事，这便是研究、出版周作人的著作。此前，他编辑出版了许多和周作人无关的书，其实那只是为整理周作人做了铺垫。《青灯集》收了他123篇文章，都很短，但是篇篇珠玉。他是利用边边角角的时间。他不喜欢长文章，此即一例。

提起读书，便会令人想起青灯，想起青灯黄卷，红袖添香夜读书。于是觉得，灯下读书是一种很美妙的事情。大约只有夜晚，才是最适合读书的。尤其是在春天，夜里春雨沙沙的时分。古时的读书人都是希望读书高中，能够金榜题名。白天自不消说，到了夜晚，在天地他人都在酣睡的时候，学子才在独处用功。现如今，习惯夜读书的人，还有多少？

此刻，夜渐渐深了。

“看书吧！”“拜拜！”屋外的电视剧响着，我的脑子里却有着这般的警告。于是脑海中就出现一幅画面：热炕的背墙上，放着一盏灯，跳动的火苗旁，靠近着一只毛头。看不清眉眼的女子，拉过被头盖在腿上，依灯看书。秀发渐渐下垂，那么着迷，“嗞”的一声，头发烧焦了……这样的女子，常常会一夜熬干一灯油。因为灯不干，她不睡。于是第二天母亲就心痛，心痛那一灯油，心痛女儿的苦。于是，此刻，我也就坐回电脑前，点开页面，重新“读书”了。

灯是何时发明的，应该是在人类发明了火之后。火可以烹饪，也可以照明。最初的灯应该是炬，是火把。原始人在炙烤猎物之后，发现燃烧剩余的木棍，可以拿起来照明用，这是灯的前身。原始人的篝火，是原始黑夜里最初的大灯。灯的发明是划时代的，漫漫的黑夜，是灯把它变短了。于是，人类漆黑的夜晚，再也不用在黑暗中度过。灯的发展，经历了一个过程：火把、动物油灯、植物油灯、蜡烛、煤油灯……

读书人有了灯，实在是苦海得救了。于是，有关灯的词语，也就一一出现了。比如“高灯低亮”，比如“点灯熬油”，比如“凿壁偷光”“三更灯火五更鸡”等等。另外，“灯下黑”“省油灯”“黑灯瞎火”“油尽灯枯”等，也是和灯相关的词。

《青灯集》中，钟叔河也谈到灯下用功的事。程颢程颐两兄弟，均以讲道出名，人称“两程夫子”。一次两兄弟同往官宦人家赴宴，席间有妓女陪酒。小程连忙起身整衣，大步离去。大程却若无其事，照样笑谈饮酒。第二天，小程来到哥哥书房，讲起昨夜之事，仍气愤不已。大程言：“昨日座中有妓，吾心中却无妓；今日宅中无妓，汝心中却有妓。”于是，弟“自谓不及”。于是可知，叔河辑此之用心。

一灯如豆。在这个春晚，这个下着春雨的夜晚，有谁还陪着我，灯下读书呢！

有的。这样的读书人，应该就是一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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