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匠张

□田家声

石匠张是村人对他的称谓。其实他的真名叫张碌碡，是缺文化的爹妈给他起的“乳名”。他设有读过书，所以也无所谓“官号”了。

石匠张生得五大三粗，力大如牛。凡村子里谁家有干不动的力气活儿，只要石匠张在场，便没有挡住“将”的。打我记事起，石匠张长年累月在磨子山打磨子。磨子山有永远打不完的磨子石。他于是打了无数个大磨子、小磨子、薄磨子、厚磨子。因其手艺高强，打下的磨子磨面快，出粉率高，因而特受庄户人的喜爱和欢迎。人们将那一个个磨子抬了回去，盘在磨坊里套了牲口来磨面，于是磨道里就印下了牲灵和大姑娘小媳妇重重叠叠的无数足迹。

抬磨子须事先选择黄道吉日。日子定后，头天夜里主人便逐一通知村子里抬磨子的精壮小伙子。翌日，人们吃过早饭，带了绳索和杠子，直奔磨子山。到了那里，顾不上休息，先由族长烧了黄表敬“磨神”，然后大家七手八脚地用绳索将磨子捆了，披了红，鸣炮开抬。十六条汉子齐心协力，迈着艰难沉重的脚步，齐声“嘿哟”喊着号子将磨子抬下山，直到夕阳将尽才抬回村庄。至村口，村里的男女老少蜂拥着前去迎接，那地动山摇的欢呼声几乎要将小村掀倒。

石匠张是个大忙人。他不仅打磨子、碾盘、碾滚，间或亦打柱顶石、石碌碡、石槽、石杵。农忙时也常为庄户人洗磨子、洗碾。小时候，我最盼望石匠张来我家洗磨子，因为只有逢洗磨子我才能沾石匠张的光，吃一顿用新麦面烙的喷香锅盔馍。平时我只能喝酸菜糊汤，吃黑馍和玉米面馍。石匠张戴着眼镜，左手持錾，右手使锤，叮叮咣咣将我家那祖传的石磨清洗如新。奶奶用手摸摸那锋利的错落有致的磨牙，脸上就乐开了花。因为经石匠张洗了的磨子磨面格外快，一晌能“呼噜”五升麦子哩！

那年家乡人在磨子沟修水库，石匠张被公社抽到工地专打涵洞石。水库修了整整两年，石匠张在工地待了两年。他顶烈日、冒严寒为水库精心打了无数涵洞石，受到公社的表彰奖励，奖品是个铁皮热水瓶。谁料就在水库即将竣工时，石匠张在一次水库取石放炮中，被空中飞来的石块砸中出了意外。村里人闻了噩耗，男女老幼齐奔磨子沟吊唁斯人。奶奶颠着小足、拄了拐杖跟在吊唁的人群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苦命的人儿呀，你咋就那样走了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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