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高原

□王永耀

冬阳把稀薄的光探到墙角，村庄的轮廓在薄雾中渐次明晰起来。刺骨的寒风从沟岔里奔涌出来，咆哮着，把突兀的树枝托举到半空。暮色四合，天空阴沉着脸，云彩垂得很低，似乎想趴在烟囱的耳朵上窃窃私语。你还在期盼更亮眼的景物时，一场雪悄然地改变着这一切。

雪远远地飘洒下来，灰蒙蒙的远山披上了洁白的礼服，封冻的河面上也落满了雪花，街道边的树枝上挂满了雪，时不时地随着风簌簌落下。人们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摔倒在地上。柏油路上的雪融化成污水，肆意横流。汽车慢腾腾地向前挪动着，像拄了拐杖的老人，迈不出步子。我经历的城里的雪就是这般，没有想象的那般纯粹，沾染着太多的杂质，总感觉缺少一种气氛和格调。

迎着扑面而来的冷风，我走在落满积雪的广场上，想起“粗野的河流来自高原宁静的雪”这样的话语，觉得想领略一场真正的雪，还是应该回到僻静的乡野。树杈上、房屋上、碾道旁、猪圈边、沟岔里铺满了皑皑白雪，连绵起伏的山峁间荡起一线银白色的雪浪。门前落光叶子的枣树，托举着密仄的枝丫，树干像斑驳的生铁片子，没有了枣子成熟时的生气。坡上枯黄的野草耐不住寒冷的拷问，系上了白色的围巾，那些曾经热烈开放的叫不起名儿的野花都藏匿起来，高高垒起的玉米秆站立成了雪人儿，守望着无边的田野。狗慵懒地钻进糜草窝，偶尔有拦羊的老汉走过，一群鸟雀在雪地里觅食。场梁上悠长的谷垛宛若齐刷叠好的雪被，在阳光的照耀下，透出灼眼的银光。背洼坡上的黄蒿、柠条、枯草上结满了冰晶，野生的小树也挂着冰晶和雪花，远远望去像开满树树银花。窗台上金黄的玉米棒子、窑面子上通红的枣串子、墙角边挂着的红艳艳的辣椒串，却给这个银装素裹的天地融入一种别样的色彩。

没有雪的冬日是寂寥的，单调的，枯燥的。腐烂在地上的果实、枯败的野草、失去光泽的树叶、浮在空气中的烟尘，还有太多的杂质需要一场雪来掩埋，四季的景色也离不开雪的点缀。我热爱这纯洁的雪，也喜欢趁着月色，在茫茫的雪地里行走，然后回过头看地上扭扭曲曲的脚印。我觉得，踩在雪上那咯吱咯吱的声响，就是冬天里最动听的音乐。看着乡下的雪景，脑海里想着高原雪独有的个性，圣琼佩斯咏雪的绝唱“在这里，散落着串串静谧的伟大颂歌”倏忽滑过。我站立在土地的一边，想这雪是有形体、有语言、有灵魂的，就像生活、劳作在这高原上的农人一般，质朴而善良，憨实而洒脱。而在离我不远的另一边，一位伟人曾站在雪地里诗兴大发，写下“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的旷世词章。

这些年来，我穿梭在城市的纷乱和壅塞之中，心灵总是被一种黯淡的色彩蒙蔽。每当下雪，我就想着回到乡下，行走在这无垠的晶莹的雪地里，舒展开臂膀，让雪花落在头发上、眼窝里、唇角边、肩膀上，涤荡我心灵的陋角，过滤我疲惫的灵魂。

又是一个雪天，我独自回到故乡，就着高原上满野的落雪，写下这些文字。

（《学习强国》202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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