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又来

□第广龙

春天是一点一点来的，还是猛一下就来的呢？即使常在户外走动，对于万物苏醒的迹象，这两种感觉也会因为心境的不同而交织萌生。

“春天在哪里？”其实不是一个疑问句。如果在大地上赶路，即使数百公里的路程，也能够看到春色分了早晚，似乎有一扇扇看不见的大门，设定了次序一般，是按照不同时段打开的。可以肯定，在春天找春天，不是捉迷藏，无论何地，都提供着现成的答案。

在西部的大山里，立春的节气，一定早于物候，手可以露出来了，衣服还不敢减掉；太阳的光线虽然加大了电量，早晚还得给大火炉子添加煤砖。不过，远近的残雪在消融，最外面一圈呈现黑色，那是地气侵蚀的结果；凌厉的风吹在脸上，开始有了弹性，吹到树枝上，回声里有水分制造的动静。

人们喜欢春天，盼望春天，因为一年之计在于春，而立春正是二十四节气的肇始，因为春天带来了新鲜和希望。春天让人的精气神在身体里如春水上涨和漫漶。在春天到来时，人们在态度上，和其他季节比，是截然不同的，可以打春、咬春、踏青。这其中有亲昵、放肆，这都是因为人们对春天太过热爱，而加入了无遮无拦的感情因素，进行着彻底的表达还觉得不够的缘故。

这其中有动作，运用的是肢体语言，是和田野、生长联系在一起的。打春即打春牛，牛是泥塑的，以此来祈愿五谷丰登。咬春都有体验，吃春饼是一种。在我的童年，从土崖的干土里，掘出一种野生的草根咀嚼，品尝春的味道，这草根我们叫辣辣根，辛辣又略甜。至于榆钱，那清香是透彻心脾的。踏青是接地气的行为，城里的人流连郊外，如果采一束野花拿在手里，通常是怀春的少男少女的一个标志。我写过许多春天的诗歌，“十七岁的少年，汽油那样美好”“阳光化肥般泼洒”，都是我喜欢的诗句。

石油的勘探开发属于野外作业，和春天关系密切。在第一缕春风中，红工衣鼓荡，地震车和钻塔的队列，踩着泥泞出发了。这是春天的例行仪式，石油在召唤，地宫回暖了，迎春花和油菜花都在绽放，大地上烟岚飘散，村庄隐现，抽油机像是生出了翅膀，野营房不在山脚下就在山峁上，油田如在画中，如在梦中，走在前面的是青春的脸，是满腔的期盼和向往。

新春意味着可以从第一笔描画、第一抹绿、第一次远行开始，都是每每让内心潮湿、留存于记忆深处的。可以把过往留在身后，脚印是新的，道路是新的，一口新打的油井，有活力、动力，在天空打开的，是礼花一样的激情。我人生的诸多第一次，都是在陇东高原上发生的，第一次穿大头皮鞋，攀登弯曲的山路；第一次站在井架下，张望夜空，看到满是爆米花一样的星星。那个春天，杏花在山沟里开放，我一脸油污，一身土尘经过。我的履历，蘸着石油填写。我这一辈子，都是挖油的人，不会更改，我愿意全部承受。

在一个个地名停留过，人生的意义就不虚空。如果再有春天的元素，经历发酵成酒，坎坷里包含着美好，更显得珍贵，对于老去，也不再惧怕，更没有后悔。翻出老照片，感叹着一个过来人，还能往前走，久居的异乡已是故乡，对着又一个春天道一声：“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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