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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81期:第04版 憩心亭

妈在菜园种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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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香雪

坐了一路汽车,回到家,腰板硬硬的,我打开电褥子和空调,准备钻进被窝躺一会儿,再给父母做饭。

没想到竟然睡着了。醒来就听见厨房有响动,估计是妈在做饭。有时她会给我们做,有时只给她和父亲做。做好之后,直接端到小饭桌上,你爱吃不吃。父亲得时时留意,妈做好饭他能赶上去吃。

我们习惯了妈的不说话,不交流。自从她得病后,从没叫过我的名字。我也习惯于看妈的眼神行事。她高兴就多问两句,不高兴我就不敢问。

刚开始,我年龄小,生妈的气。现在懂了妈心里的苦,越发觉得妈的不易,变着法儿让她高兴。妈这几年精神状态明显好转。她不会不理你,只要你问,她就回答。坐在阳光里,我拉着妈的手和她聊天,仅限于我问她答,答话绝对是单句,简明扼要,绝不重复。说完是她的事,明白与否是你的事。她不会再说第二遍,转身就离开。

我坐起身,准备去厨房看看妈做的什么饭,就听到“凤香吃饭”四个字传进房间。是妈唤我吃饭的声音,是消失了40年唤我吃饭的声音。我眼睛一热,赶快答应她说,“我就来就来”。

走进厨房,妈在舀稀饭。案板上摆着三碗饭,一人一碗,每个碗里飘着四颗大红枣,是我今天才带回来的枣。我放进她的房间,让她吃,她却熬成稀饭,给我喝。桌上还有妈做的肉炒山药,加了一点醋和酱油,脆生生的,很好吃。

我们围着桌子吃饭。妈吃饭不会说话,你问她,她也不吭声。父亲话也不多,主动说话的时候很少,偶尔说两句。我边喝稀饭边看妈,边回味她刚才叫我名字吃饭的声音,忽然有种久违的回归,仿佛是离开妈妈40年的孩子,突然看到妈妈扑进怀里的那般惊喜。

妈生我养我,7年后,突然不再叫我的名字。你无法体谅我当时内心的悲痛和深深的绝望。不管去谁家里,最怕人家妈妈温软绵长唤归孩子的声音。那一声声呼唤,总是击痛我的记忆,让我不由自主地伤心落泪。

习惯了被妈疏淡,不闻不问。40年间,没有妈叫着吃饭,我的心愈走愈远。我尝试去找,大多碰壁而归。我的愿望发射到妈的眼中,弹回来便是冰冷的石子,冷森森地疼,你不知会打到身体的哪个位置。不管哪里,都会疼到心尖,穿到心底。

近几年,我和弟日子越来越好。妈吃喝不愁,住行不愁,偶尔还会开电视,一个人看一个人笑。走出门到陌生的街道,妈也会紧紧牵住我的手不放。妈妈内心的冰层渐渐融化,我看到妈的笑容,犹如冬阳一样暖,我的内心便开满迎春花,静等妈年年春日的苏醒。

每次回家,我都急急忙忙进厨房做饭,没给过妈机会。春节后,我会换种方式,让妈妈知道我的期待,让她天天像今日一样,唤着我的名,把我从睡床上唤醒,叫我到桌前吃饭……

清早,我拉着妈去超市。靠近她抱着她的胳膊,她例外没有甩掉。妈跟着我走,似乎走得很踏实。我给她说,想要什么尽管拿,我开钱,妈说她有钱。到了超市,她觉得贵的,就不买。我装瓜子花生,她还让我少买点。我买了一斤大红枣25元,她说太贵了,不想让我拿。

买回一瓶大可乐,倒出来插花。妈在一旁看,嘟囔说还是鲜花。我告诉她价钱,她大声说,90块呀!似乎很吃惊,转过身走开。我把花放在父亲房间。茶几上摆满糖果,妈不吃,她只看电视。

我估计妈不知道可乐瓶插的是玫瑰花,更不知道玫瑰与爱情有什么关系。她和父亲的婚姻是包办的,没有自由恋爱之说,更谈不上爱情。五十年风雨婚姻路,走到今天,很可能不是她的本意。

妈要强。我的要强,女儿的要强,都是遗传她的。记得女儿找工作那会,我劝她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她却说,如果让她平庸,她宁可去死。我吓了一大跳,我和女儿,都是妈的翻版。只不过,当年的妈被要强打得蹲下了,再也挺不起来。不能屹立于人群之上,她便退回自己的内心世界,吃喝睡觉,过单线的生活。麦子熟了割麦子,玉米熟了掰玉米。我们回家给她钱,她就一个人去街道,想买啥买啥,不用和任何人商量。

吃过饭,妈有时会看看电视。她似乎还能认得一些字,边看边念叨。我在一旁听,好多字都能说对。有时她会跟着电视里的人学说话,学得还挺像。只是不知道,妈看电视为啥走那么近。她是老花眼还是近视眼?

妈的房间摆满玉米爆的米花,没见到她吃。是不是给过年预备的,我不清楚。她的饭量明显减少,我吃两碗米饭,她吃一碗,碟子里的菜也动几筷头。不管谁来,临走妈都要给带米花。妈是舍得的。

静静陪妈的日子稀少。能陪她说话让她舒心的机会更少。如果妈能恢复到她曾经的明明白白,又会是怎样的清醒与幸福呢?妈是否能有那样一天呢?每当女儿在电话里“妈妈妈妈……”地喊,我就会想到我的妈妈。什么时候,妈也能像我一样,满足女儿叫妈妈的愿望呢?

我在厨房做红烧肉。新买的格兰仕压力锅,用起来很方便。30分钟后,肉的香味溢满整个厨房。可是,看了几次,加热的指示灯还没有调停。熟没熟,心里没底。

刚买的锅,我还不知道锅盖扣好没有。估计没拧到位置,蒸气从四边往出冒。家里原来的压力锅是从阀门处出气的,这个新锅的阀门却不冒气。我意识到没盖好锅盖,关掉开关,打开锅盖,满锅的红烧肉咕咚咕咚响。我用筷子夹一块尝尝,已经熟透,是香辣味。

妈提着水桶浇蒜苗地。我想叫她尝尝,一会儿就不见她的人影。我擦洗锅台,收拾案板,猛一抬头,影影忽忽看见蒜苗地里多了一枝玫红。再仔细看,是我昨晚带回来的玫瑰花。

我赶快跑出去看。果然是妈把花头耷拉下的一枝玫瑰插到了蒜苗地里,还给浇上水,再给周围培一圈新土。估计妈看这枝花有些不精神,想给它换个环境,让它好好活。

站在蒜苗地里,看着种进去的玫瑰花,我笑得合不拢嘴。我的妈,总是那么有创意,随心随意地做事,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管可行与否,她做过就是。至于能否成活,那就看花的造化了。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玫瑰花怎么种、什么时节种、在哪里种。我不知道,就不敢随意去种,而妈就敢种。尝试是创新的必经阶段。如果妈不是生在农村、长在农村,要是读上十年书,她会不会也有自己的发明创造?

妈会盖厨房,会盖茅房,她想怎么盖就怎么盖,劲头也大。今年盖这样,明年如果看不顺眼了,就拆掉换位置重新盖,还要盖出新的花样。院子里的树,她想在哪里种就在哪里种,挪一次,再挪一次。常常砍掉老去的树或是不顺眼的树,再去街道买几株新树回来栽。

她的房间,床总是搬来搬去。我回来一次,她变一个样。我的妈,她好像天生就是忙的主儿,闲下来就不舒服。

玫瑰花她也会心疼。我真的给她笑傻了。看看蒜苗地的一抹玫瑰红,我笑到心底里去了。

让她吃红烧肉,她还说咸了。我趴在床上写日记,她一会儿进来给我端一盒芝麻酥,一会儿又给我拿一卷米花。她不说话,放下就走。吃饭时,弟弟跟她开玩笑说:“我姐叫啥名字。”她随口蹦出两个字:凤香。我听着,心里暖暖的。

我的妈,她终究是记着我的名字。

你说说,蒜苗地栽下去的玫瑰花,它会依着妈的心思开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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