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炕

□秦悦

进城二十多年，虽然每天睡的是席梦思，却常常想起昔日的土炕。

家乡的土炕，用胡基、炕坯、麦草泥做成。别以为土做得不结实，相反，经过烟熏火燎，胡基、炕坯黑黑的、油油的，硬如铁、赛过钢。

曾和父亲打过胡基，把黄黄的土倒入长方形的鞍里，圆锥一样，用平底锤子夯几下，去掉鞍，成了；也曾和父亲做过炕坯，和泥，加入长长的柔柔的麦草，反复和，甚至用脚踩。那是一种很美的感觉，泥土、麦草轻轻地吻脚掌，酥酥的。我模仿父亲，像个小大人，父亲停了，我也停了。然后，父亲做成一个个正方形，约一个大拇指厚，经过两个小时的暴晒和两天的阴干，浑然一体，炕坯成了。

有了胡基、炕坯，盘个炕，就易如反掌，这是别人的看法，父亲却不以为然。父亲是盘炕的高手，看他盘炕，是艺术的享受，心灵的盛宴！每个环节，都一丝不苟，毫厘不爽。像画家超然物外地挥毫泼墨，像纺织工人激情地穿梭，更像音乐家一样忘情地弹奏……有时我以为好了，他还不停，我有点急躁，“爸，好了，好了。”父亲回头，一笑，反问：“好了吗？娃呀，啥事都讲个认真呀。认真了，啥都会做好。”父亲盘的炕，总是那么结实、美观、耐用，胡基撑得万无一失，固若金汤；炕坯个个拼得无缝无隙，恰到好处。麦草泥，坚持覆三遍，炕面平整光滑、坦荡如砥，村里人都戏谑父亲把盘炕当大楼来盖。

北风呼啸，天地狰狞，炕洞塞了麦草、玉米秆点燃，烟散尽，炕一点点热起来，室内温暖如春。放学回家，土炕就是乐园，看书、做作业，闲了，就啃借来的《水浒传》《三国演义》，在英雄的天空驰骋，在一波三折峰回路转中痴想。热乎乎的炕，滋润着我的身体，无比惬意、无比温馨。

虽然生活清贫，但我们一点也不觉得苦，只有漫无边际的快乐。我们兄弟姐妹四人挤在土炕上，像鸟儿一样依偎在父母身边，其乐融融。我们的笑声清脆悦耳，扩撒着、荡漾着，撒向小屋的角角落落……

父亲有病，药不断。村里人甚至叔父常愁眉苦脸地说：“哥，你这身体不好，娃太小，一大家子都靠你，要不向国家申请……”话还未落地，就被父亲打断，摆摆手笑着说：“我这老病不碍事，不用靠国家，生活会慢慢好起来的。”后来的日子，与父亲展望的一样，越来越好。

现在，因为环保禁止烧柴草，土炕成了一处渐行渐远的风景，可我依然怀念它，怀念那一段朴素而温馨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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