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游

□徐志刚

在西安踏青很方便，不仅方便，还有很多选择。先不说城里有诸多的公园绿地，南边的秦岭和北边的渭河，又藏有多少个踏青的妙处，让一个土生土长的老西安，讲上三天三夜也未必说得完。

“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日暮笙歌收拾去，万株杨柳属流莺。”吴惟信的《苏堤清明即事》就反映了郊游踏青的热闹场面。西安城里城外可以踏青的地方固然很多，可到了踏青时节，西安人不要说是像“游子寻春半出城”，就是出动个十分之一，西安周边一定会被挤得像自由市场似的，人满为患，车满为患，走不动、看不好、吃不上、玩不成。更别想像诗中的流莺那样，不用“日暮笙歌收拾去”，而是住在树上，住在户外，住在春天里。对大多数西安人来说，即使是有这样的想法，那也只是空想。

元代，有个叫倪瓒的诗人在出外游玩时，似乎也遇过此类问题。写诗之外，倪瓒还是个画家，善笔墨丹青，他曾在诗中写：“一畦杞菊为供具，满壁江山入卧游。”倪瓒不满足户外的游山玩水，还要用画笔把自己喜欢的青山绿水画到纸上带回家贴在墙上，“满壁江山入卧游”，想咋看就咋看。

要说“卧游”概念的提出，还真不是因为游山踏青。最早提出“卧游”的也并非倪瓒。而是比倪瓒早1000多年的南朝宋叫宗炳的画家。宗炳不仅画画，而且好动脑子，用现在的话说，他还是一个美术理论家。早在1500年前他就在自己《画山水序》里，从山水画作品审美的角度，第一次提出了“卧游”这个概念。在后世的书画界乃至文人、商贾圈子里，影响很大。

我国园林艺术之所以发达，不仅和人们喜欢外出游山踏青有关，一定和宗炳的“卧游”有关。在古代，无论家世身份如何，但凡有些家资的，士农工商任何一个阶层在修建私宅时，都会考虑附建私家花园。即使不像《红楼梦》里贾府那样，弄出个大观园来，至少也得像《浮生六记》里沈复和芸娘那样，有一小块地，“余常于土墙凹凸处，花台小草丛杂处，蹲其身，使与台齐；定神细视，以丛草为林，以虫蚊为兽，以土砾凸者为丘，凹者为壑，神游其中，怡然自得”。

法国雕塑家奥古斯特·罗丹说过：“世界中从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窃以为，在罗丹说的那双发现美欣赏美的眼睛后面，一定有着一颗爱美的心。

“云中锡，溪头钓，涧边琴。此生著几两屐，谁识卧游心？”这颗爱美的心，在纳兰性德这里就是“卧游心”，这颗“卧游心”就是促使人们回归自然、崇尚自由的爱美之心。即使像我这般在众人纷纷走向户外，却驻足宅家看书躲清静的人。

为了避免和户外踏青的人挤作一处，有不少人和我一样，为满足自己的“卧游心”，来到书院门，请上一幅山水画，像宗炳和倪瓒那样把画挂在自家墙上；再到花市去，买上几盆花草绿植，端上一盆山水盆景，让自己的“卧游”变得更真实。

此刻，我站在书斋内的假山盆景和花草绿植旁，静静地看着那苔藓青青、流水淙淙的假山，闻着绣球和口红的花香，欣赏着菖蒲、文竹和兰草清绝高洁的仪态，室内有青山、窗外有鸟鸣，胸中有丘壑、天上有流云。虽足未出户，我的心却已融化到蓝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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