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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41期:第04版 创造

只要一粒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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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定定地看着一株小麦苗正从大地缝隙中迤逦而出。我站在那里半天,看见她使劲将自己的身躯往外抽出一大截子,由于夹缝的挤压,或者水土的板结,她明显瘦削,甚至连所谓的骨感美都算不上。但是终于出来了,她似乎都来不及喘口大气,就在凉晨的清风里摇曳多姿。一株一株的麦苗随她而起,他们很快在我眼前站成一小排。他们似乎还有谁在喊着口令,齐头并进。当我蹲下,我看见他们在噌噌上升,直接蹭到我的下巴上,让我浑身一阵奇痒。当我匍匐在他们面前,刚刚升起的太阳光线穿过他们娇弱的躯体,将一道道黄而细长的光线打在我的脸上。我被这些光线挠得笑逐颜开。这一片麦苗的丛林逐渐加密增厚,我慢慢看不到对面了。他们在大地上形成一条蜿蜒的林带,我臣服在他们脚下,许多微弱的东西陪跪在左右,几乎要山呼万岁了。

我不知道自己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多久,当我被炽热的阳光刺醒时,我一阵恍惚,不知身在何处。一切都大白于天地之下,我对眼前这一丛麦苗的情感突然就复杂了起来。我常常会被世间冒充大佬的人事蛊惑,一时将自己删白清空,一无所有,不过只需一阵风来,该是我的依然会有秩序地回来,不是我的自己就会水土不服地悄悄溜走,没有一个人的呼吸会影响到我的生存。许多幻象只是别人一厢情愿的幻想,它们在我这里只是路过,从来扎不下根系。但对于这一丛麦苗,我从来都不敢小看,即便我明明知道她出生成长得一点都不合时宜,我都不忍心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一大片一大片的玉米正在那里广舒绿袖,他们才是这个时期大地的主宰,玉米们顺风顺水,朝着自己的辉煌时期一步步迈进,不仅他们自己知道,一切也都清楚玉米们节节向上的前途。但是似乎只有这一丛麦苗被蒙在鼓里。大地并没有给他们准备充足的养分,他们让大地一时手足无措。他们集中展示风采的大时代已经过去,在这个短暂的时期,他们将无法达到自己千百次预设的高度。我不知道该怎样解释这种尴尬的存在,我看着他们在那里坚持和努力,只能默默祈祷这种运作的时间能够延伸得更长一些。

但是这些因素并不影响我对这一丛麦苗的崇拜。这种崇拜并非盲目而为,它多少年孕育于我的心田,只需稍加呼唤,就会由衷而起。他们是一些偷跑出来的麦粒,曾几何时,这些麦粒藏在硕大的麦穗中,在大地上呼风唤雨,当一切机缘集纳就绪,麦穗们被请到人为挤压出来的一片空白场地上,再经过几次大力地人为挤压,一直熟悉的程序被打乱后重新编排组合,已不复有往日的模样。不过总是会有绝大部分麦粒很快被驯服或者自觉适应,因为不这样还能如何,几乎没有出路突围。不过,也总是会有极少一部分麦粒从中脱离出来,他们把自己匿藏在场地的缝隙里。当轰轰烈烈的整合与折腾过去,便从夹缝中探出头来,大地在片刻中得到安宁。一个庞大的军团走远了,只留下他们在欢庆自己所谓的重生。他们几乎是不假思索也未曾准备的,将自己的心情怒放了出来。同样,庞大的人群已经满怀成就感地离开了,他们已经将目光投向下一场农事。只有四处游荡的我,才会带着满腹新麦,来看望这一群失散的兄弟姐妹,来和这一丛麦苗闲散地共处一段时光。

在物质上,我不能推却那一大帮麦粒对我的投靠。我需要靠他们维持我可怜的生计。而在精神上,我喜欢这些逃逸的麦苗们特立独行的风度,他们让我精神上的一些苦闷找到了转嫁的附着物,他们这样丝毫不想太多的义无反顾更让我自叹弗如,如果换上是我,根本不可能有他们做得那样出色。我见惯了那些自吹自擂的动物和植物,当他们告诉我自己和谁如何相熟之时,我除了一笑了之的哀惜外,再也不能给予什么具体的表情,甚至吝啬得连鄙视都不愿施舍。这些可怜的家伙,他们的不管不顾远远比不上一粒麦子的水准。当其炫耀可以借助某某乞食时,我说只需要自己去安静地种植和收获一粒麦子。

是的,我只需要一粒麦子,年岁已不允许我为了一种豪气,在黄昏将自己的手指砍断,等待着明天一早认识的人来用金子接骨。如此一来我就只有自忍疼痛,因为我坚信自己永远不会有那样的好运气!我也不能将自己的心脏用银子包裹起来,那样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等到明年,看到又一茬麦子由翠绿化为金黄。我不指望谁来拔苗助长,也不指望自己能气吞万里如虎。在这个世界上,我只认识我的父母,只认识我的妻儿,而且这种认识都只能是有限,甚至我连对自己的认识都极其有限,遑论芸芸众生和漫漫天地?所以我只需要一粒麦子,无论这粒麦子是归顺还是逃离,都对我有用,归顺的我可以让她养育我的父母妻儿,逃离的我会与她达成某种相契。

我只能靠着麦子从血肉到精神的全方位滋养,把我父母传递给我的力量慢慢散尽,然后传递到我的儿女身上。如果说有一些美异祥瑞的现象出现在我家的田间地头,或者窗户门楣之上,那肯定都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而此刻,一切就这样,你们吃肉的就操心肉事,我吃面的就操心面事。我吃饱了饭,就在这一丛麦苗面前,摆出各种造型,以期能激励着它撑持下去。直到最后一株干枯,我依然坚信,只需我一声呼唤,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又遍野密布摇旗呐喊引我进入,他们向我打开自己,我依然不会多取,我只需一粒就已足够。仅仅一粒麦子就可以包裹住我的所有故事。而我单薄的一生,就沉陷在麦子那细细的凹槽里,任谁有天大的能耐,也无法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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