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如雨

黄昏，我正走在柳树拱卫的林阴小道上。一只蝉怯怯地叫了一声，很低，生怕惊动了什么，但我还是听到了。没有什么对它的声音表示反感或有异议，我身旁的狗继续摇着尾巴，小碎步跑着。夕阳的余晖浓墨重彩，尽情涂染着这个城市。这只蝉或许受到了鼓舞，叫声渐渐大了起来。

我朝着蝉声望去，却不确定是在哪一棵柳树上。我能确定的是，这是入夏以来我听到的第一声蝉鸣。这让我确认，夏天真的到来了，用不了几天，就会蝉鸣如雨。潜意识里，我总是把蝉鸣作为夏日的一枚重要标签。

城市的蝉鸣寂寥一些，不如乡下的蝉声稠密。

老家院前有片树林，夏日的午后，蝉鸣就像夜晚的星星，根本就数不清。我通常会在院门门楼下铺张凉席

午休，但被吵得睡不着。起身，往树林里去，大喊一声，或者朝蝉鸣最密的一棵树上踢去，几只蝉应声而起，惶惶然飞到别处，树林里顿时安静下来。但用不了多久，喧嚣依旧。

祖母坐在门楼下喝茶，摇着蒲扇。茶总是大叶子茶，茶碗里深红，蒲扇总是摇得不疾不徐。见我恼然而回，就笑着说：“莫嫌它们噪，你要当歌来听，就不觉得烦了。”我躺下，祖母给我扇凉，用不了多久，我就睡着了。

不午休时，我用小麦面做成面筋，黏黏的，再拿来竹竿去粘知了。这需要好眼力，也需要耐心。竹竿稍上缠了面筋，举起来，避开重重树叶，悄无声息地靠近。那蝉依旧在“知了……”，直到面筋粘住翅膀。这自负的蝉啊，知了，知了，危险来到，却不知了。

夜晚捉蝉蛹。它们刚刚爬到树干上，被手电筒照到，羽化成蝉到树顶歌唱的梦想，便戛然而止。一场大雨即将到来前，去挖蝉蛹。看准一个窝，轻轻剥去上面覆盖的土，再用手指抠窝口，能看到蝉蛹正在向上爬，捉出来就是了。如果蝉蛹在深处，用树枝挑。这需要技术，能辨别蝉蛹的窝，还要会抠，否则，徒劳无功，挖着挖着，挖出一只癞蛤蟆来。

如今，在异乡的城市，听到蝉鸣，感到一种亲切，好像听到了乡音。仿佛那蝉来自故乡门前的树林，仿佛它们喊的不是“知了”，而是“回家”。在黄昏，最听不得“回家”。一声声蝉鸣，把乡愁喊得浓了。

□曹春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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