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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97期:第04版 创造

双城记

语音播报: 语音播报

“八百,九百,一千……”老李正在A T M机前美美地数着钞票,突然“砰”的一声被子弹打中,他眼前一黑,立刻捂住火辣辣的后背大喊:“抢劫!”

老李被自己绝望的叫声震醒,睁眼看见两只手还捏成拳头悬在半空,心里念叨着“虚惊一场,虚惊一场”。他哼唧着翻了个身,放下被大腿压麻的二腿准备再睡,余光却冷不丁瞥见一个半截子黑影立在身边,又“哎呀”一声弹坐起来。

“八成子货,呼噜打得把房顶都能掀了。看这疫情闹得,家里都揭不开锅了,你还睡得着!”老李眨巴眨巴眼睛,揉捏着黑影子的肩膀说:“哎呀,你多虑了,有咱呢么,你怕啥呢。工作没了,咱养着你,咱说过要让你做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少来这一套,满嘴放炮的货!”那影子朝他膀子上拧了一下,老李怪叫一声,对面的漆黑中就露出白花花的八颗牙齿。

其实,老李所言非虚,当年他敢拍着胸脯立下这样的豪言壮语,还不是因为他有个好单位,是铁饭碗,不然,当年的木材厂“一枝花”也不可能心甘情愿地跟了他这个满脸麻子的眯眯眼男人。

八十年代初,全国上下都在大搞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铁路作为国家交通运输的龙头单位,更是第一时间积极响应国家号召,在一系列改革、开放、搞活的措施中迅速发展起来。那是1 9 8 7 年夏天,老李背着一把红棉吉他走出客车段的大门,和几个小青年齐刷刷地穿着铁路制服走在街上,行人哪个不多看他们两眼。他们是新时代的工人,是光荣的社会主义建设者。

列车钻出隧道,阳光乍现,老李慌张地睁开眼睛,擦了擦口水。真是往事不可追,好梦不经做呀。他拍拍车厢内崭新的座椅,目光在头顶的L E D 灯和行李架上停留一下,又转向窗外发呆。反方向的列车飞驰而过,这种相对运动,使他直观地感受到他所乘坐的“复兴号”动集动车组列车的速度之快,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胸腔里沸腾了一下,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前方到站,铜川站。”乘客们听到语音播报,有人拿起手机给接站的亲戚朋友们亲切致电,有人一边收拾背包一边和同伴交谈,还有人就那么安心地靠着,睥睨着周围群众的蠢蠢欲动……老李露出个苦笑,可能这趟崭新的动集动车组上,只有他是来“负荆请罪”的。

一周前,中秋节的晚上,段上各个部门的技术人员在即将上线运行的鼓型动集动车组转向架围了个圆,他们把脑袋凑在一起,拿着说明书和笔记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记录着。老李作为客车段出了名的转向架检修能手,也在不停地东拧西敲、思考比画,配合解决他们提出的各种问题。正当大家焦头烂额的时候,老李的手机响了,他往旁边挪了两步,瞄了一眼,随即挂掉电话。电话却不罢休,接二连三地响。李主任听见了,小声对他说:“先去间休室接电话吧,免得你老婆不放心。”几个年轻人闻言,回头朝他怪笑,老李脸上一红,肚子里燃起一股火,嘴上强硬道:“我是在单位干工作,她能有什么不放心的。看是把她惯坏了!”一边说一边接起电话。

“离婚!过不成就离婚!疫情闹得这么严重,我一个女人从西安跑到铜川给我姐看店,我挣的是娘家人的钱,住的是娘家人的房,本来就够麻烦人家了,你好歹也抽时间过来转转,你两个月都没见个鬼影,现在竟然连电话也不接。我回娘家了!你有什么忙的,你比领导还忙,我告诉你,你最好是在单位上班,可别出去学下什么坏毛病让我抓住……”

老李实在受不了电话里女人的喋喋不休,就甩手挂掉了。

现在,这个年过半百的中年男人肿着两个像核桃一样的眼睛坐在动车上,每隔两三分钟就要瞀乱地揉一把下垂的脸。老李想不通,年轻时的小打小闹也不少,经过后来磨合,两人渐渐变得像一只羊和一把草,脾性不同,可到底都是温顺的,怎么这次就催命似的非要离婚不可?老李十分忐忑,不知道见到她该怎么说。离婚,他当然不同意,但怎样才能让她消气呢?

列车到站,老李收起思绪,随人流下车。一群记者已经架好长枪短炮,对着西安至靖边首趟开行的时速1 6 0 公里动集动车组进行拍摄报道,老李却没什么心情,闷头从他们中间穿过。

“老李!”

老李回头看见李主任从人群中大步走来。

“主任,真巧。你来这边有事情要办?”

“是啊,今天我专程过来,断一件家务事。咋样老李,咱们这‘绿巨人’跑得挺快吧!”

“那是那是。”老李笑嘻嘻地答道。

“要说这西安到铜川的动车好不好,你可是最有发言权的。”

“好呀,当然好。要是早点儿开,就更好了。”

“现在开也不晚。你和嫂子的事儿我都听说了,我也在电话里向她解释清楚了。嫂子开明,知道原因以后也表示理解,还说以后也会一直支持咱们的工作。老李啊,这次主要是你不对,工作的事得上心,但家里的事也得上心啊!”

“对对对,谢谢主任。”

李主任扳过他的肩膀,把他朝前推了几步,顺着李主任手指的方向,老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刘女士,刚刚您说您在疫情期间失业后从西安来到铜川工作,那么您和您的先生分居两地,这次动集动车组的开行,为你们的生活带来了哪些便利?”女记者问道。

“其实我老公就是一名铁路工人,他们单位就负责这趟‘复兴号’的检修工作,最近他一直在加班加点学习业务知识,我很为他骄傲。对于我们两口子来说,最大的改变就是这趟列车缩短了我们之间的空间距离和情感距离,之前他从西安到铜川,来回倒车需要三个来小时,所以我们基本上一个月才能见一次面,现在有了动车,从西安到铜川只用一个来小时,以后我们就能经常见面了。”

语毕,她回过头,望着不远处向她招手的老李,想起这段时间的离婚闹剧,两人都默契地笑了。岁月带走了太多,也附加了太多,幸而此刻,老李还是那样精神,刘女士也还是那样温柔,恍如回到了几十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王安琪  (工作单位:西安客车车辆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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