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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11期:第04版 创造

陕西职工作家列传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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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峰

笔名文金,柳青研究学者。陕西省交通作家协会副主席,陕西省职工作家协会副秘书长,陕西省职工作家协会报告文学委员会副主任,宝鸡文理学院陕西文学研究所研究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陕西中青年作家研修班学员。现供职于陕西交控集团运营管理公司。曾出版中短篇小说集《寻找一只鸟》,散文集《拘谨的思索》《旁之边兮》,长篇报告文学集《包家山纪事》等。


秦岭深井探访记

长达1 5 .5 6 公里的秦岭天台山特长公路隧道,以其双洞双向六车道的巨大建设体量,再次刷新世界隧道建设史上的纪录。己亥季夏,我有缘深入秦岭腹地,实地察看了这座仰慕已久的重大工程。果然处处是景、步步惊叹,名不虚传!尤其是垂直下到5 0 0 多米的天台山隧道竖井底部的经历,更是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下井前,我穿上防水衣裤、雨靴,戴上安全帽、矿灯、手套,系上安全带,然后在工作人员的指挥下爬上铁梯,进入一个直径两三米的吊桶。吊桶最多容纳五个人,但自重却有四吨。卷扬机一声轰鸣,乘坐的吊桶凌空而起,放置吊桶的平台徐徐打开,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吊桶下降后,防止坠物的平台及防抛网徐徐合上。平台遮挡了天空,但光线还是明亮的。吊桶以每秒三米左右的速度下降,井口越来越小,我成了井底之蛙。竖井施工时一边向下开凿一边衬砌四周,因而井壁光滑可鉴。吊桶的下降悄无声息,平稳得几乎感觉不到下坠,自然界无序的声响潮水般褪去,仿佛空气被抽走成为真空。随着下降深度的增加,空气愈来愈潮湿愈稀薄,四壁泛出浓重的潮气凝结成水珠,从高处叮叮咚咚地落下,我才理解下井为何要穿厚重的外套和雨靴了。下行两分多钟,报警铃声响起,吊桶逐渐减速,我们稳稳地降落在了井底5 3 2 米深处。

再沿着梯子爬出吊桶,恍如着陆在火星地表。朝天仰望,上下一般粗细的深井在视觉上变成了锥形,我被罩在巨大锥形的中心,井口则被压缩成了锥尖。井底施工照明的探照灯光打在洞壁,洞壁黑乎乎湿漉漉的,既泛着水光,又映射出微弱的七彩光晕。最底层有几米还未完成衬砌,坚硬粗糙的花岗岩裸露在空气中,山体渗出的水滴像珠串一样从凸出的棱角滴下,形成微小的水瀑。脚下是爆破后尚未清理完毕的岩石,大的如足球,小的如碗口,多呈片状,因而地面还相对平整。或许有抽水设备,地面积水只有薄薄一层,偶尔从石块稀疏处泛出一洼。由于钻孔设备故障及外地调运配件导致的临时性停工和持续性通风,爆破扬起的尘埃早已排空,能见度极好,空气也清新宜人。竖井太深,外界声响难以传到底部,因而这里就像世外桃源般出奇的安静,只有水滴自或高或低处失重砸下的滴嗒声。踩着碎岩移步,笨重的雨靴发出吧嗒的声响。这些响声在局促的环境碰来撞去,造成持续性的嗡嗡回鸣。在竖井一年多的持续开凿中,伞钻机在山岩上的每一寸掘进,都是对八千万年前从地球隆起的秦岭的一次新的认识。被封闭在地下几亿年的冷却岩浆,在一次次小型爆破中被层层揭开,然后重见天日,暴露在空气中。百米以下的岩体一次又一次地卸载着成千上万吨的热量和岩压,还有自地球生成时就一直被禁锢着的宇宙射线,终于得到尽情释放……

站在井底,我心静如水,如清泉如古井如回到母亲子宫如重返宇宙混沌。时间不再流逝。时间已坍塌,坠入虚空,不复存在!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从未有过的恬静。为什么会这样?是我进入秦岭母亲的心脏,触摸到了她最丰富的神经,倾听到了她最强劲的心跳;还是我已进入她的子宫,变成一枚精子甚至卵子,自由的触角可以肆意游动;或许我只是一粒微咸的水沫,潜入她的皮肤、毛孔甚至血液,与她融为一体……此时此刻,我是什么已不再重要,我只求这恬淡如水的静心和照破天地的智识。

除了极少数井下爆破工和机械操作手,几亿年来无人如此赤裸裸地深入追寻秦岭的秘密,谛听秦岭的呼吸,抚摸秦岭的心跳,感受秦岭的脉搏。这是多么幸运而又私密的事啊!我是被秦岭选中的幸运儿,并于冥冥中兑现我前生后世与秦岭的约定。因为心怀约定,我虔诚而来,秦岭敞开胸怀接纳了我,使卑微的我感知到了秦岭深处博大而又平静的情感风暴。

不知过了多久,五分钟,十分钟,或许只是三分钟,我必须上井了。我迟疑不决,我知道这是第一次下到秦岭深处,也是我的最后一次。我真想留在井下,与秦岭长相厮守。不情愿地回到吊桶,在钢绳的牵引下,我一米米升向地面。时间又开始缓缓流动起来,然后越来越快,我听到了时间欢快的流淌声,还有山间的鸟鸣虫吟。我再次见到了直射的阳光,听到了久违的自然界的所有嘈杂。我完全没有重返地面回归安全的如释重负,而是怅然若失。我遗失了秦岭秘境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受,而这种感受又是那么刻骨铭心。

2 0 1 9 年7 月3 0 日,国家高速银(川)昆(明)线宝鸡至坪坎项目秦岭天台山特长公路隧道竖井工程的排风、送风竖井,相继掘进到位。建设者掷帽欢庆,而我则忡忡于心。我知道,建设者是浪子,即使是大功告成的重大工程,在短暂的庆祝后他们也会快速拆除设备转战他方。而我井下梦幻般的神奇经历,会由于失去了这些参照系和见证者的佐证而变得似是而非,不再可信,甚至于只能被迫游荡于回忆的荒野,再也没了可以依附的毛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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