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背姨母

一提到姨母，那似弓如犁的驼背就在眼前闪现。说实话，我很佩服姨母的坚强和勤劳，可对她那种不珍惜自身以至于老年徒添疼痛生活不便的做法，也心生抱怨。我甚至还有意回避着她，以减少不断滋生的埋汰情绪。我怕万一控制不住数落她，伤了姨母的心。

姨母年轻时身材苗条，腰板直溜，像极了柳树。一双大大的杏仁眼，总透着一股亲切和关爱。十多岁时，每年暑假，我都会过河去她家住上个把天。为的是晚上一边看着姨母做针线活，一边听她讲着故事。也就是从她那里，我知道了母亲的一些往事，知道了姨母和工人失之交臂的一段经历。

年轻时的姨母泼辣能干，在当地是出了名的。农业合作化时期，她在毛西联社当妇女主任。国有企业秦川机械制造厂有几个招工指标，姨母被推荐为其中之一。她的公婆知道后，就提出把指标让给小她两岁的姨父。姨母考虑自己刚生下表弟，要是去了，孩子怎么办？于是，独生子的姨父就成了吃商品粮的工人。姨母也就毫无怨言地担负起了照管公婆、养育孩子的责任。姨母的婆婆有严重的哮喘病，公公身体单薄，长期患有气管炎，也干不了重体力活。姨母所在的毛西村，地处灞河之南的白鹿原下，一到冬季，太阳只在午时光顾房檐半个时辰左右。泥土墙的四间厦房相对而筑，屋子里常年缺少光照阴冷潮湿，从河道里刮上来的冷风嗖嗖作响。在我印象里，她婆婆几乎一年三季都坐在热炕上。姨母既要给婆婆烧炕，伺候吃喝，还要管四个孩子，给一家大小缝衣做饭。忙完家务，担任妇女队长的她，还得带领大伙下地劳动。每年冬天，她的脸颊上就早早地起了冻疮。为这，我母亲可没有少操心这个小她十多岁的小妹。只要见了姨母，母亲不是给她脸上手背上抹凡士林，就是用偏方搽洗。生活回赠给姨母的其实不只是冻疮，还有那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劳累压弯了的腰背，当然还有“五好家庭”“孝顺媳妇”“劳动模范”等称号。更有着生活重荷锻打下的隐忍、包容和坚毅。

今年五月底，小侄子结婚，驼背的姨母坐在轮椅上，由两个儿子和儿媳推着前来参加婚宴。宴会厅前一段用小石子铺就的小路，却阻隔着轮椅通行。表弟俩将老人搀扶下车，看着她那驼背与地面近乎成了平行线，一阵怜惜涌上心头。大哥伸了伸舌头说：“咋成了这样子！”我们让小表弟背着姨母走，姨母两只胳膊有力地一抡说：“背啥呢？我能走！”我们只好搀扶着她走过那一段五十多米的小路。老人家一步步，快速挪动着在黄土地上奔波了几十年的双脚。可以看出，她攒足了劲儿，就是不愿在子女和外甥面前示弱。

每每望着驼背的姨母，我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她的一生，善良勤劳，隐忍豁达。她的腰背，似弓如犁，耕耘着岁月，也铸就了坚韧和刚强。生活的磨难，身体的不适，都压不垮她直挺的腰背，虽然，这腰背外形已经弯曲，但那烙印在骨子里的坚韧和刚强，却永远直溜笔挺！

□鹿丁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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