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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西安的样子
语音播报：
□李亚军
在西安城生活了几十年，天天看着，处处说着，却一下子难以说清它。到国内外很多大城市看过，有老到石头缝里的，有高到半空里的，却都不及它特有的感觉。
如果没有秦岭，中国的地理版图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中国的历史走向也不知道会如何摆布，西安的城市生长更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模样。横亘中土的大秦岭连绵八百里，从山谷伸出来的坡地，流出来的河川，塑造了三秦大地，也塑造了古都长安。从沣镐二都到古咸阳，到汉长安，到隋大兴，到唐长安，到现在的西安，城里的人都在看着秦岭，也在按山头的风云气象营构着城市。为了能看到南山，皇宫里修筑了宫殿，水边修筑了楼阁，寺院里修筑了高塔。十三朝的荣华，千百年的绵延，让这些建筑有了秦岭的巍峨，也有了岁月的古老。
站在西安城里，踏着脚下的厚土，说起它的久远时，人们会下意识地看看不远处的秦岭，看看身边仍在挺立的两楼两塔。北京城里也有古楼和古塔，还有一个保存完整的紫金城，但缺少秦岭这样的背景，就少了宏大悠远的意味。巴黎城有埃菲尔铁塔，有圣母院，高虽高矣，大也挺大，但没有秦岭的长臂相挽，就显得有些突兀和做作。西安城在扩张，变得更大更高。虽然也在小心地维护着那些古迹的地位尊严，它们还是从高调的突出，变成了低眉的坚守。唯有秦岭立起的大屏风，再高的楼顶也挡不住，再大的摊子也遮不住。城市的样子越来越趋同，走在街道里，不知道身在何处时，抬头看一眼秦岭，哪怕只是一角，也会立刻明白，那是大秦岭，这是西安城。
我偶尔也会跑到南山上，回看眼前的西安城，顺着它不断伸开的双臂，感受它的生机和成长，眼睛却总要寻找古城中心的那个楼。它已经隐在高楼下，但老西安人都有透视眼，穿过高楼看到心中的那个尖顶，或者回观心中的那个钟楼，看它如何穿过历史，一步步走过来，保持风华，永远不朽。此刻，身处高楼中的一个斗室，我看不见城里的塔，也看不到城外的山，使劲想着这个城市的古老时，心就又会飞到半空中，看着秦岭拥抱着的这个从古老的心里，慢慢打开着的城。
先人们为了让城市有个边界，让日子和心灵有道屏障，修了很大一圈的城墙。四四方方近百里，厚厚实实几丈高，走在它的面前，如同走在长城下，走在悠远的岁月里。当年帝王们就是用包裹九州的长城，把帝都也包裹了起来。这样的城墙，其他朝代其他都市里也有，一些富庶的小城里也有，甚至一些偏僻的村子里也有。今天，一些村子、一些小城的城墙还在，但大都市里还完整保留的只有这里，全世界也唯此一个。有人说，城墙是古城的金项链；也有人说，城墙束缚了西安人的格局和视野。话由人说，但别忘了，雄视天下的汉唐就曾站在这里，联通万里的丝路从这里出发，新的国际化大都市又在这里崛起。
西安人保留了城墙，城墙成了西安人共同的认知，也成了外地人共同的想象。西安如果没有了城墙、钟楼、鼓楼、大雁塔、小雁塔，会里里外外地散落，让世人保留一分虔诚的敬意。如果没有城墙，偌大的城市就只留下中心一个点，难以具象地呈现出帝都才有的四四方方的大格局，难以延伸出新西安一圈又一圈的大气象。走在西安的几条环线上，即使走到了山脚下、北原上的大环线上，西安人心里一定有城墙这个中心圆，觉得走得再远、路得再快，仍然是奔驰在古城古韵的涟漪上。真正的老西安人心里，进城去，出城了，仍然在以城墙来界定。太阳每天端照在城墙上，十三个城门洞里每时每刻都有进进出出的车辆和行人。西安人真是幸福又自豪，有这么一个看得见的城市之魂，又能这么轻松地进入其中，穿行在古老与现实间。
曾经以为法国梧桐是大都市的标配，也是西安自古就有的。到了巴黎城，走在香榭丽舍大街，看着满树金黄，踩出一地的脆声，我才忽然明白，法国梧桐对于中国是当然的舶来品，对于古都来讲，只能是绝对的后来者。进而我又在想，当城市从土地上萌生出来时，那些房子就像森林里的蘑菇或者竹笋，一点点冒出来，但更多的还应是草木。即使房子连成片，街道成棋盘，城市有了模样，讲究天人合一的先人，绝对会给房前屋后、大街小巷边精心栽树。他们当时栽的会是什么树呢？当然有杨柳，常年住在长安城里的韩愈和王维，把都城里的杨柳入了诗，“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只是柳树太柔，阴气太重，杨树太躁，不够庄重，它们大概不会种在皇城的前门大街。梧桐也许会有，“入门紫鸳鸯，金井双梧桐。”“栽下梧桐树，引来金凤凰。”只是梧桐叶子大，开花多，更适合庭院里。也许还有其他，但最场面的地方，栽下的应该是槐树。都市从来都是名利场，科举刚刚盛行的隋唐，学子赶考是大事。古人感念槐树枝繁叶茂的生命力，常以槐指代科考，希望考取功名，位列三公，庭中有槐。
今天的西安城内，主街大道上、老街道里、大寺院中，城墙内外，到处都栽着槐树。夏天里，槐树开出绿色的花，不事张扬，却生机盎然，守护着古城，守护着清幽，守护出皇城特有的感觉，庄严、圆润，又精进。走在这样的街道上，才知道国槐与法桐的差异，古都与新城的不同。
除了秦岭、城墙、国槐，最西安的还有什么呢？我仍在慢慢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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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亚军
在西安城生活了几十年，天天看着，处处说着，却一下子难以说清它。到国内外很多大城市看过，有老到石头缝里的，有高到半空里的，却都不及它特有的感觉。
如果没有秦岭，中国的地理版图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中国的历史走向也不知道会如何摆布，西安的城市生长更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模样。横亘中土的大秦岭连绵八百里，从山谷伸出来的坡地，流出来的河川，塑造了三秦大地，也塑造了古都长安。从沣镐二都到古咸阳，到汉长安，到隋大兴，到唐长安，到现在的西安，城里的人都在看着秦岭，也在按山头的风云气象营构着城市。为了能看到南山，皇宫里修筑了宫殿，水边修筑了楼阁，寺院里修筑了高塔。十三朝的荣华，千百年的绵延，让这些建筑有了秦岭的巍峨，也有了岁月的古老。
站在西安城里，踏着脚下的厚土，说起它的久远时，人们会下意识地看看不远处的秦岭，看看身边仍在挺立的两楼两塔。北京城里也有古楼和古塔，还有一个保存完整的紫金城，但缺少秦岭这样的背景，就少了宏大悠远的意味。巴黎城有埃菲尔铁塔，有圣母院，高虽高矣，大也挺大，但没有秦岭的长臂相挽，就显得有些突兀和做作。西安城在扩张，变得更大更高。虽然也在小心地维护着那些古迹的地位尊严，它们还是从高调的突出，变成了低眉的坚守。唯有秦岭立起的大屏风，再高的楼顶也挡不住，再大的摊子也遮不住。城市的样子越来越趋同，走在街道里，不知道身在何处时，抬头看一眼秦岭，哪怕只是一角，也会立刻明白，那是大秦岭，这是西安城。
我偶尔也会跑到南山上，回看眼前的西安城，顺着它不断伸开的双臂，感受它的生机和成长，眼睛却总要寻找古城中心的那个楼。它已经隐在高楼下，但老西安人都有透视眼，穿过高楼看到心中的那个尖顶，或者回观心中的那个钟楼，看它如何穿过历史，一步步走过来，保持风华，永远不朽。此刻，身处高楼中的一个斗室，我看不见城里的塔，也看不到城外的山，使劲想着这个城市的古老时，心就又会飞到半空中，看着秦岭拥抱着的这个从古老的心里，慢慢打开着的城。
先人们为了让城市有个边界，让日子和心灵有道屏障，修了很大一圈的城墙。四四方方近百里，厚厚实实几丈高，走在它的面前，如同走在长城下，走在悠远的岁月里。当年帝王们就是用包裹九州的长城，把帝都也包裹了起来。这样的城墙，其他朝代其他都市里也有，一些富庶的小城里也有，甚至一些偏僻的村子里也有。今天，一些村子、一些小城的城墙还在，但大都市里还完整保留的只有这里，全世界也唯此一个。有人说，城墙是古城的金项链；也有人说，城墙束缚了西安人的格局和视野。话由人说，但别忘了，雄视天下的汉唐就曾站在这里，联通万里的丝路从这里出发，新的国际化大都市又在这里崛起。
西安人保留了城墙，城墙成了西安人共同的认知，也成了外地人共同的想象。西安如果没有了城墙、钟楼、鼓楼、大雁塔、小雁塔，会里里外外地散落，让世人保留一分虔诚的敬意。如果没有城墙，偌大的城市就只留下中心一个点，难以具象地呈现出帝都才有的四四方方的大格局，难以延伸出新西安一圈又一圈的大气象。走在西安的几条环线上，即使走到了山脚下、北原上的大环线上，西安人心里一定有城墙这个中心圆，觉得走得再远、路得再快，仍然是奔驰在古城古韵的涟漪上。真正的老西安人心里，进城去，出城了，仍然在以城墙来界定。太阳每天端照在城墙上，十三个城门洞里每时每刻都有进进出出的车辆和行人。西安人真是幸福又自豪，有这么一个看得见的城市之魂，又能这么轻松地进入其中，穿行在古老与现实间。
曾经以为法国梧桐是大都市的标配，也是西安自古就有的。到了巴黎城，走在香榭丽舍大街，看着满树金黄，踩出一地的脆声，我才忽然明白，法国梧桐对于中国是当然的舶来品，对于古都来讲，只能是绝对的后来者。进而我又在想，当城市从土地上萌生出来时，那些房子就像森林里的蘑菇或者竹笋，一点点冒出来，但更多的还应是草木。即使房子连成片，街道成棋盘，城市有了模样，讲究天人合一的先人，绝对会给房前屋后、大街小巷边精心栽树。他们当时栽的会是什么树呢？当然有杨柳，常年住在长安城里的韩愈和王维，把都城里的杨柳入了诗，“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只是柳树太柔，阴气太重，杨树太躁，不够庄重，它们大概不会种在皇城的前门大街。梧桐也许会有，“入门紫鸳鸯，金井双梧桐。”“栽下梧桐树，引来金凤凰。”只是梧桐叶子大，开花多，更适合庭院里。也许还有其他，但最场面的地方，栽下的应该是槐树。都市从来都是名利场，科举刚刚盛行的隋唐，学子赶考是大事。古人感念槐树枝繁叶茂的生命力，常以槐指代科考，希望考取功名，位列三公，庭中有槐。
今天的西安城内，主街大道上、老街道里、大寺院中，城墙内外，到处都栽着槐树。夏天里，槐树开出绿色的花，不事张扬，却生机盎然，守护着古城，守护着清幽，守护出皇城特有的感觉，庄严、圆润，又精进。走在这样的街道上，才知道国槐与法桐的差异，古都与新城的不同。
除了秦岭、城墙、国槐，最西安的还有什么呢？我仍在慢慢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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