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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园暮色
语音播报：
□余显斌
暮色四合后，奶奶的呼唤声总会随之响起来，长长的，摇曳着，在这家那家的场院响起，至今仍回响在记忆里，难以拂去。
暮色里，一缕缕炊烟升起，有的直，有的弯弯扭扭。我们站在场院里，一个个瞪圆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家烟囱上的烟，直攀到别人家烟囱上冒着的烟上面去，高兴地拍着手，又叫又跳。每每这时，是我最骄傲的时候，我家的一股浓烟十分醒目，直上青天，虽到半空就散了，但始终高于毛头家的，更高过财娃家的。
就因为这，我的头比他们扬得高得多，我的喊声特别响亮：“我的最高，我的最高！”
饭做好，一家家门前响起呼唤声，我们的乳名，漫空回荡，惊得蝙蝠在空中飞来飞去。
蝙蝠这家伙，据说傻傻的，扔上一只布鞋，它就会钻进布鞋里不出来，就能一把抓住。所以，我们一个个脱下一只布鞋，单腿在场地跳跃着，一边扔着布鞋一边唱着奶奶教的儿歌：“蝙蝠乖乖，进我布鞋，布鞋没底，给你吃米。布鞋不脏，给你吃糖。”跳着跳着，一不注意，一跤跌在地上，浑身是土。可蝙蝠没一只钻进鞋里，仍在暮色里飞着，有的飞过电杆，有的飞过头顶，十分逍遥。只有我们一个个变成了土猴，灰溜溜的。有的孩子把鞋子不知道扔到了哪里，到处找不见，就哭着说：“我的鞋不见了，我的鞋……”
我们都瞪大眼睛在地上寻找，最后总是在草窝或者在柴堆找到，那个哭喊的孩子便不哭了，竟然带着眼泪笑了，有大人见了就会说是狗脸，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狗的脸咋就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呢？我仔细看了黄记家的黄狗老笨，并不这样啊！
老笨其实一点也不笨，很聪明的。一次，黄记的鞋扔不见了，我们到处找，在柴堆找、在墙洞找、在草窝找，可都找不见。黄记哭得哇哇的，找不见鞋，回去会挨打的。就在这时，他家老笨叼着他的鞋呼哧呼哧跑来，黄记顿时不哭了。
我们都喜欢老笨，有东西了，不给黄记吃，也要给老笨吃。老笨虽然是黄记的，可是很听我们的话，我们喊声“老笨”，它就来了，用头蹭着我们的腿、摇着尾巴，跟着我们在场地奔跑着。每次暮色四合时，我们在场地玩耍，斗鸡或者玩狼捉小羊的时候，都有老笨的影子跟着一起跑上跑下，有时会停下来，对着对面山上汪汪地叫着。叫声飞到对面山崖上，又碰撞回来，铜锣一样响亮。
后来，老笨不见了。
老笨去了哪儿？它如果现在还活着，会有乡愁吗？会思念那些在暮色中跑着叫着的孩子吗？会思念黄记吗？当然，还有我。我想，一定会的，因为老笨最有灵性、最有感情。
童年的记忆中，在小村里，一般家里负责做饭的都是奶奶婆婆。她们是管不住我们的，没办法，只能威吓道：“过一会儿，等你爹回来，看不捶死你。”一句话将我们镇住，乖乖地跟着回家。
冬成回他家去了，毛头回他家去了，老笨跟着黄记一起悄悄回了他们家。我呢，也回到我大椿树下的家。
一般来说，当奶奶的绝没人告状，让孙子挨打。
吃晚饭的时候，我夸奶奶：“真会做饭，让我们家的烟高过了毛头家，还有财娃家，真厉害。”奶奶听了，眨眨红红的眼睛埋怨：“柴湿得烧不着，还厉害呢？”
暮色四合的时候，让人想起最多的是老家的稻场。
那稻场很大很大，是大家公用的，一堆堆谷草堆在那儿，如一座座塔，我们在草堆间躲藏着、蹦跳着，被抓住的，算是输了，就得唱歌或者学狗叫。我学狗叫学得最像，“汪——汪汪——”今天，那狗叫声仍在我耳畔回荡，应和声，伴着童年的笑声，总也消散不了。
月亮逐渐升高了，我们还不愿回去，一直等到父母拿着棍子走来，才一哄而散。回了家，留下一个稻场，空荡荡的在月光下。
暮色四合，暮色仍在四合，在乡村的小路上，在乡村的屋檐下，在乡村的小河和乡村的炊烟中，慢慢地弥漫、慢慢地浮荡，从来没有消失，也没有远去。可在暮色四合中，再也没有了奶奶的呼唤声，再也没有了我们童年的欢笑声。
山村的一切，都在暮色中寂寞着、冷清着。一个个孩子都钻进了书堆中、题海中，甚至两三岁的小孩，也都进了幼儿园，都在忙碌着。
只有暮色，在黄昏之后，孤零零地浮荡着，浮荡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只有那轮月亮，仍然守着那片土地，那片虫鸣如雨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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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显斌
暮色四合后，奶奶的呼唤声总会随之响起来，长长的，摇曳着，在这家那家的场院响起，至今仍回响在记忆里，难以拂去。
暮色里，一缕缕炊烟升起，有的直，有的弯弯扭扭。我们站在场院里，一个个瞪圆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家烟囱上的烟，直攀到别人家烟囱上冒着的烟上面去，高兴地拍着手，又叫又跳。每每这时，是我最骄傲的时候，我家的一股浓烟十分醒目，直上青天，虽到半空就散了，但始终高于毛头家的，更高过财娃家的。
就因为这，我的头比他们扬得高得多，我的喊声特别响亮：“我的最高，我的最高！”
饭做好，一家家门前响起呼唤声，我们的乳名，漫空回荡，惊得蝙蝠在空中飞来飞去。
蝙蝠这家伙，据说傻傻的，扔上一只布鞋，它就会钻进布鞋里不出来，就能一把抓住。所以，我们一个个脱下一只布鞋，单腿在场地跳跃着，一边扔着布鞋一边唱着奶奶教的儿歌：“蝙蝠乖乖，进我布鞋，布鞋没底，给你吃米。布鞋不脏，给你吃糖。”跳着跳着，一不注意，一跤跌在地上，浑身是土。可蝙蝠没一只钻进鞋里，仍在暮色里飞着，有的飞过电杆，有的飞过头顶，十分逍遥。只有我们一个个变成了土猴，灰溜溜的。有的孩子把鞋子不知道扔到了哪里，到处找不见，就哭着说：“我的鞋不见了，我的鞋……”
我们都瞪大眼睛在地上寻找，最后总是在草窝或者在柴堆找到，那个哭喊的孩子便不哭了，竟然带着眼泪笑了，有大人见了就会说是狗脸，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狗的脸咋就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呢？我仔细看了黄记家的黄狗老笨，并不这样啊！
老笨其实一点也不笨，很聪明的。一次，黄记的鞋扔不见了，我们到处找，在柴堆找、在墙洞找、在草窝找，可都找不见。黄记哭得哇哇的，找不见鞋，回去会挨打的。就在这时，他家老笨叼着他的鞋呼哧呼哧跑来，黄记顿时不哭了。
我们都喜欢老笨，有东西了，不给黄记吃，也要给老笨吃。老笨虽然是黄记的，可是很听我们的话，我们喊声“老笨”，它就来了，用头蹭着我们的腿、摇着尾巴，跟着我们在场地奔跑着。每次暮色四合时，我们在场地玩耍，斗鸡或者玩狼捉小羊的时候，都有老笨的影子跟着一起跑上跑下，有时会停下来，对着对面山上汪汪地叫着。叫声飞到对面山崖上，又碰撞回来，铜锣一样响亮。
后来，老笨不见了。
老笨去了哪儿？它如果现在还活着，会有乡愁吗？会思念那些在暮色中跑着叫着的孩子吗？会思念黄记吗？当然，还有我。我想，一定会的，因为老笨最有灵性、最有感情。
童年的记忆中，在小村里，一般家里负责做饭的都是奶奶婆婆。她们是管不住我们的，没办法，只能威吓道：“过一会儿，等你爹回来，看不捶死你。”一句话将我们镇住，乖乖地跟着回家。
冬成回他家去了，毛头回他家去了，老笨跟着黄记一起悄悄回了他们家。我呢，也回到我大椿树下的家。
一般来说，当奶奶的绝没人告状，让孙子挨打。
吃晚饭的时候，我夸奶奶：“真会做饭，让我们家的烟高过了毛头家，还有财娃家，真厉害。”奶奶听了，眨眨红红的眼睛埋怨：“柴湿得烧不着，还厉害呢？”
暮色四合的时候，让人想起最多的是老家的稻场。
那稻场很大很大，是大家公用的，一堆堆谷草堆在那儿，如一座座塔，我们在草堆间躲藏着、蹦跳着，被抓住的，算是输了，就得唱歌或者学狗叫。我学狗叫学得最像，“汪——汪汪——”今天，那狗叫声仍在我耳畔回荡，应和声，伴着童年的笑声，总也消散不了。
月亮逐渐升高了，我们还不愿回去，一直等到父母拿着棍子走来，才一哄而散。回了家，留下一个稻场，空荡荡的在月光下。
暮色四合，暮色仍在四合，在乡村的小路上，在乡村的屋檐下，在乡村的小河和乡村的炊烟中，慢慢地弥漫、慢慢地浮荡，从来没有消失，也没有远去。可在暮色四合中，再也没有了奶奶的呼唤声，再也没有了我们童年的欢笑声。
山村的一切，都在暮色中寂寞着、冷清着。一个个孩子都钻进了书堆中、题海中，甚至两三岁的小孩，也都进了幼儿园，都在忙碌着。
只有暮色，在黄昏之后，孤零零地浮荡着，浮荡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只有那轮月亮，仍然守着那片土地，那片虫鸣如雨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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