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金霍洛之夜
□成宏斌
这一轮“敖包相会”中的月亮,不经意就从心海深处升到了草原尽头的天空。清凉的光晕抚过每一株草、每一滴露、每一个蒙古包。微风里,草浪涌动,草的影子摇曳中斑斑驳驳。那浪尖之上,跳跃的爱与力量,不经意就化成诗人的词句,不羁、真实并饱含热情。
这夜就是初生婴儿,所有的不安分莫名且短暂,闹够了就累了,也不认生了。他依偎在我这个过路人的肩上,匀称地呼吸吹着我面颊。我闻着他淡淡的奶香,听他跃动的心跳,这禅意让人嫉妒。
牧人苏都其其格一家已经睡着了,鼾声如酒,开了瓶,便将香味传得很远。酣睡是劳作人的福分,而我却没有这个福气。忽然之间,我居然想要庆幸失眠。在无眠的夜中,我不用担心有不速之客破坏这月轮、草原、微风、马群构成的画面,也不用担心谁与我抢夺这份感觉。这伊金霍洛的夜充满奇幻,它好似瞬间就能化作能歌善舞的蒙古族女子,邀我去跳一曲草原上最忘情的舞蹈。
从包头到西安,要路过成吉思汗陵。每次刚进入伊金霍洛地界,我内心就不平静起来。仿佛在草原深处,马群裹挟着旧时烟尘正从史书里奔腾而出。注目远处的“成陵”,我挺直腰板,像要跨过年轮,将自己纳入风尘仆仆的马队。白天在陈列馆里,瞻仰蒙古铁骑征战中的器物——蒙古弯刀的刀锋暗藏寒光,箭镞与矛头锈迹里透出锐利,如椽的矛柄足以让人想象出这个民族横扫欧亚的雄风。
马背上的民族敬畏天理,热爱自然也深谙进取在生存中的意义。在他们的精神家园里,“箭镞虽利,不射不发”的训诫锻造出善于骑射无所畏惧蒙古汉子的体魄。“与其流泪,不如握拳”的信条练就出深入骨髓的刚勇。进攻是一种哲学,战马嘶鸣与金戈挥舞对于这种哲学解释更明了,它胜过所有故纸堆,胜过所有充满造作的高谈阔论。
白天遇见了苏都其其格的丈夫,那是个典型的蒙古族男人,健硕的体格让人想到骏马隆起的后背。他走在前面,摇摆的样子像蒙古跤手的“鹰步舞”,笑声足以惊飞门口旗杆顶上的鸟。与他交流,我的陌生感瞬间也与鸟一起飞走了,一瞬间,蒙古汉子的豪迈也化解了我骨子里的优柔。
远处的成吉思汗陵没有了白天的喧嚣,世人眼中的风景还原了它作为“图腾”的真实。它在夜的深处,呼唤着远去的帝国,我也好似听到了西征的铁骑声声。
注目远处的“成陵”,我感到了跨越时空的生命链接。那是平庸与伟岸的链接,愚钝与智慧的链接,也是对生命探寻的短浅目光与浩瀚宇宙深不可测的链接。在神秘的链接中,生命里已知与未知的双面书页让我心生感叹。我惊诧生命已知书页里的因果与关联,而这种关联又触发了我对未知书页中的好奇。正如黄昏时分,我陶醉草原尽头交相辉映的霞光,而它又勾起我对霞光之外那遥遥天际的憧憬。
草原的夏夜已有些凉意,我披着睡觉的毯子在蒙古包外行走,蒙古包内射出的灯光将我的影子拉得好长。围边的铁丝网将马儿的活动地与人隔开,我就像一个了解星相的巫师,贪婪地吸着这夜的精华。
历史是海,今夜我就是海里漂泊的一片叶子。前一秒涌起的浪尖把我带入惊奇,惊魂未定的时候,对另一个惊奇的期待又让我莫名欢喜。这已知生命逻辑里的必然让我享受可控的踏实,而认知之外的魔幻,让我体验到了蕴含于普通岁月的奇妙。
在“成陵”供奉着成吉思汗用过的鎏金马鞍,还有一个神秘的银盒,据说从来没打开过,其中的秘密只有守陵人知道。也许在勇者心目中,死亡只是另一种方式的存在。成吉思汗并没有留下属于自己的画像,现在供奉的画像只是后人根据其孙子的长相画就。也许在这位勇者生命之火燃烧正旺的时候,他就对真正的“永生”有了自己的理解。
尊贵的勇者,800多年前您战马踩过的地方,正像棋局一样变化。您隐入浩渺烟波,连真实的安葬之所也未示人。也许这所有的未知正是一部寓意深厚的经略。冥冥之中,您告诉后来的人——再恢宏的时刻,在天宇中衡量,也如草上的一滴露水面对整个草原一样渺小、一样微不足道。
尊贵的王者,如果血肉以外不存在别的内容,那么生命对于死者便无足轻重,但所有生者相信精神的不朽。在遥远的天际,您的智慧正闪着光亮。您训导的马鞭会落在所有愚者与卑劣者身上,启发他们的心智,洗礼他们的灵魂。您的目光像今夜的月轮一样,注视着这草原上每一个火苗一样的梦想。蒙古族人心目中大汗,请接受800多年以后的这个夜晚,一个汉族男人的拜谒。
这伊金霍洛的夜,就是我这个路人的朝圣之夜。
据说,“成陵”大殿内长明灯的火种保持了800多年不熄。白天,有皮肤黑黑的达尔扈特人匆匆经过,他们敬畏的神情也让我相信这一切的真实。专职的守陵人已经延续了38代,他们一代代守护着自己的精神领地。那份执著足以让草原上每一个生灵注目、每一块石头落泪、每一朵花儿盛开。也许在他们心中,精神不朽,一切都未曾离开。
月光如水,夜的婴儿在我的肩膀上熟睡,它也唤醒了一个远行人藏在内心深处的母性。那思绪中的金戈铁马与身边的安宁共处同一幅画卷,呈现出我从未领略过的安详与和谐。
伊金霍洛笼罩在朦胧月色里,清新而肃穆。如白天面对着成吉思汗的画像一样,我的灵魂也沉浸其中。在夜的墨色深处,我隐隐听到受惊马儿的嘶鸣,就如听到灵魂打磨的声响,触碰到猎猎旌旗的一角。
夜深了,身体也有些凉意,我轻轻走入蒙古包,摊开松软的毡毯,却无法入眠。这伊金霍洛的夜晚啊,让我好多的梦想复活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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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宏斌
这一轮“敖包相会”中的月亮,不经意就从心海深处升到了草原尽头的天空。清凉的光晕抚过每一株草、每一滴露、每一个蒙古包。微风里,草浪涌动,草的影子摇曳中斑斑驳驳。那浪尖之上,跳跃的爱与力量,不经意就化成诗人的词句,不羁、真实并饱含热情。
这夜就是初生婴儿,所有的不安分莫名且短暂,闹够了就累了,也不认生了。他依偎在我这个过路人的肩上,匀称地呼吸吹着我面颊。我闻着他淡淡的奶香,听他跃动的心跳,这禅意让人嫉妒。
牧人苏都其其格一家已经睡着了,鼾声如酒,开了瓶,便将香味传得很远。酣睡是劳作人的福分,而我却没有这个福气。忽然之间,我居然想要庆幸失眠。在无眠的夜中,我不用担心有不速之客破坏这月轮、草原、微风、马群构成的画面,也不用担心谁与我抢夺这份感觉。这伊金霍洛的夜充满奇幻,它好似瞬间就能化作能歌善舞的蒙古族女子,邀我去跳一曲草原上最忘情的舞蹈。
从包头到西安,要路过成吉思汗陵。每次刚进入伊金霍洛地界,我内心就不平静起来。仿佛在草原深处,马群裹挟着旧时烟尘正从史书里奔腾而出。注目远处的“成陵”,我挺直腰板,像要跨过年轮,将自己纳入风尘仆仆的马队。白天在陈列馆里,瞻仰蒙古铁骑征战中的器物——蒙古弯刀的刀锋暗藏寒光,箭镞与矛头锈迹里透出锐利,如椽的矛柄足以让人想象出这个民族横扫欧亚的雄风。
马背上的民族敬畏天理,热爱自然也深谙进取在生存中的意义。在他们的精神家园里,“箭镞虽利,不射不发”的训诫锻造出善于骑射无所畏惧蒙古汉子的体魄。“与其流泪,不如握拳”的信条练就出深入骨髓的刚勇。进攻是一种哲学,战马嘶鸣与金戈挥舞对于这种哲学解释更明了,它胜过所有故纸堆,胜过所有充满造作的高谈阔论。
白天遇见了苏都其其格的丈夫,那是个典型的蒙古族男人,健硕的体格让人想到骏马隆起的后背。他走在前面,摇摆的样子像蒙古跤手的“鹰步舞”,笑声足以惊飞门口旗杆顶上的鸟。与他交流,我的陌生感瞬间也与鸟一起飞走了,一瞬间,蒙古汉子的豪迈也化解了我骨子里的优柔。
远处的成吉思汗陵没有了白天的喧嚣,世人眼中的风景还原了它作为“图腾”的真实。它在夜的深处,呼唤着远去的帝国,我也好似听到了西征的铁骑声声。
注目远处的“成陵”,我感到了跨越时空的生命链接。那是平庸与伟岸的链接,愚钝与智慧的链接,也是对生命探寻的短浅目光与浩瀚宇宙深不可测的链接。在神秘的链接中,生命里已知与未知的双面书页让我心生感叹。我惊诧生命已知书页里的因果与关联,而这种关联又触发了我对未知书页中的好奇。正如黄昏时分,我陶醉草原尽头交相辉映的霞光,而它又勾起我对霞光之外那遥遥天际的憧憬。
草原的夏夜已有些凉意,我披着睡觉的毯子在蒙古包外行走,蒙古包内射出的灯光将我的影子拉得好长。围边的铁丝网将马儿的活动地与人隔开,我就像一个了解星相的巫师,贪婪地吸着这夜的精华。
历史是海,今夜我就是海里漂泊的一片叶子。前一秒涌起的浪尖把我带入惊奇,惊魂未定的时候,对另一个惊奇的期待又让我莫名欢喜。这已知生命逻辑里的必然让我享受可控的踏实,而认知之外的魔幻,让我体验到了蕴含于普通岁月的奇妙。
在“成陵”供奉着成吉思汗用过的鎏金马鞍,还有一个神秘的银盒,据说从来没打开过,其中的秘密只有守陵人知道。也许在勇者心目中,死亡只是另一种方式的存在。成吉思汗并没有留下属于自己的画像,现在供奉的画像只是后人根据其孙子的长相画就。也许在这位勇者生命之火燃烧正旺的时候,他就对真正的“永生”有了自己的理解。
尊贵的勇者,800多年前您战马踩过的地方,正像棋局一样变化。您隐入浩渺烟波,连真实的安葬之所也未示人。也许这所有的未知正是一部寓意深厚的经略。冥冥之中,您告诉后来的人——再恢宏的时刻,在天宇中衡量,也如草上的一滴露水面对整个草原一样渺小、一样微不足道。
尊贵的王者,如果血肉以外不存在别的内容,那么生命对于死者便无足轻重,但所有生者相信精神的不朽。在遥远的天际,您的智慧正闪着光亮。您训导的马鞭会落在所有愚者与卑劣者身上,启发他们的心智,洗礼他们的灵魂。您的目光像今夜的月轮一样,注视着这草原上每一个火苗一样的梦想。蒙古族人心目中大汗,请接受800多年以后的这个夜晚,一个汉族男人的拜谒。
这伊金霍洛的夜,就是我这个路人的朝圣之夜。
据说,“成陵”大殿内长明灯的火种保持了800多年不熄。白天,有皮肤黑黑的达尔扈特人匆匆经过,他们敬畏的神情也让我相信这一切的真实。专职的守陵人已经延续了38代,他们一代代守护着自己的精神领地。那份执著足以让草原上每一个生灵注目、每一块石头落泪、每一朵花儿盛开。也许在他们心中,精神不朽,一切都未曾离开。
月光如水,夜的婴儿在我的肩膀上熟睡,它也唤醒了一个远行人藏在内心深处的母性。那思绪中的金戈铁马与身边的安宁共处同一幅画卷,呈现出我从未领略过的安详与和谐。
伊金霍洛笼罩在朦胧月色里,清新而肃穆。如白天面对着成吉思汗的画像一样,我的灵魂也沉浸其中。在夜的墨色深处,我隐隐听到受惊马儿的嘶鸣,就如听到灵魂打磨的声响,触碰到猎猎旌旗的一角。
夜深了,身体也有些凉意,我轻轻走入蒙古包,摊开松软的毡毯,却无法入眠。这伊金霍洛的夜晚啊,让我好多的梦想复活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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