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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杏记
语音播报：
□范超
杏成熟了，在端午前后。端午有粽子、绿豆糕吃，有艾叶悬挂，自然也缺不了杏点缀，这是标配，也是应景。
俗话说，哪个鱼儿不偷腥，哪个少年不偷杏？因之我正经致电给高中同学毛蛋兄说，我小时候在老家，此时都是佳节，就和英子、娟子、歌儿姐她们在老杏树下疯耍。孰料日子不经过，我与挂满杏子的树先生不见，已经至少三十多年，本季一到，自然手痒不停。还是毛蛋兄懂我，说：“这有何难，方圆百里，用心灵感应与科技声呐测，刚好就在咱老院子有一棵大杏树，你也别胡跑乱想了，现在就来，咱马上去。”
听到有杏召唤，我这个超人当下就坐不住了，一扇翅膀飞到他的向阳院。他拿个笤帚从后院出来：“还没搞完大扫除，你就来了。刚好，这一丛太阳花为你而开。”我说：“我是启明星，太阳一出就隐去微光，咱们去吧。”毛蛋说：“不急，你深入我这群众，先吃瓜。”我说：“咱不吃了，咱去吧。”毛蛋说：“不急，你看我这黄瓜、茄子、葡萄长得咋样？”我说：“咱不说茄子了，咱们去吧。”毛蛋说：“你要撒尿不要去茅厕，这广阔天地你就给咱这花草上肥料。”我说：“我没尿意，咱们去吧。”毛蛋说：“我这说东说西就是磨你性子。偷杏么，大中午最好，这时令早晚都偷不成。”
这样拉扯半天，时候到了，我们出门往老院去。毛蛋兄体谅我，顺手拿了一顶草帽罩我头上，说我细皮嫩肉甭晒黑了。我笑了，说：“我前世定是白面书生，最后自然化为粗缯大布的乡野教书先生。这一世至今我艰辛备尝，但是苦还没有受够，还要继续修行，修身养性。”毛蛋说：“这一世咱都有幸生存太平年间，你性命够好了，我们都好着，再甭矫情了。”
老院并不远，几句话还没说完就到了。路转田头，好大的一棵树啊！我惊叹起来，花尾巴尖嘴鹊被惊起一群，被迫中止了与杏树的好事。这不怪我，能看出来，杏树不爱这些鸟。阳光下，树一见我，立时万杏生长，瞬间万杏鼓掌。
其上就有几只立脚不稳，从枝头翻个跟头滚落一地，还是底朝天地咧嘴笑着。杏如毛蛋，树叶掩映的低处已经被毛蛋媳妇摘完了。高处又太高，毛蛋就地拾起一根棍子朝天打，我伸手往起跳，以此彰显我的热爱与执著，但是我只是形式如此，并无几多收获。
一阵徒劳无功，连杏子都看不下去了，说：“你还真是笨得可怜、拙得出奇，你这不是摘我呢，是折磨我呢，我干脆下来算了。”话音刚落，就有几个自然落下，我拾杏在手，觉得这可就有意思了——一树上结着，有的性子急，脸红心跳；有的杏子缓，纯属闷骚；有的更通人性，急不可耐往人怀里钻。
红杏青杏都能吃，各有各的味儿。毛蛋手脚并用时，还不忘给我传授，如此三两下我们都热火了，我就踱到树冠中间阴凉处去，手抚苍劲的主干说：“我是真的还想上树，但是腿脚不如以前，自感有些胆怯。”毛蛋说：“看看咱们当年生存能力多强，那时咱是猴性，现在咱是猪性。再说了，你上去也没用，顶多扎个空势，近处的都被娃们摘空了。”我定睛一看，确实是，于是作罢，就势朝树干抱了抱拳：我于今已经不那么顽固偏执了，即就攀爬上去，也看不到多远，和我小时候的感觉不一样了。我小时候向往外面的世界，现在外面的世界我也大体看了，精彩与无奈都不过如此，我看还不如不看，我看还不如吃杏。
毛蛋说：“这是利核杏，你多吃没事。”我说：“我是要紧饱吃，桃饱杏伤人，我这人情重、心思重，已经被各种无情把心割得伤痕累累了，不在乎被这小杏子再伤一次。我还要把这杏核移植到我老家去，移植回一片记忆，更移植起一个未来。”
从此，我夏天里要看黄澄澄的杏色，秋天里要看一片片杏叶飘，冬天里还要看那一干干杏枝烈。待到来年春风起，我笑眯眯徘徊杏树下，在最深的春夜，我倚树烹茶，等候杏花入水添香，等一枝红杏伸过墙头闹春意。
这样不觉到夜半，我忽然听见某个远村深巷里，那个唤作杏的女人，又在说男人：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的命比杏核苦，跟了你这个没本事的——门哐当一声，车吱哇一叫，杏花在雨中掉落。
我倒了杯中酽茶，一下就兴致全无了。悻悻而归，躺平在炕上，想起我少年时代朝思暮想的那些姑娘，如今是不是也早已深陷乏味的生活之中？我不知道该说啥好，但如果能再遇见她们，我还是憋不住想提醒她们，尽管有时候我们像那一地落果一样，不幸一辈子，但是毕竟曾经带着梦想，朝着天空灿烂在那枝头上。
再苦闷的日子，都不要忘了那性命最初的一树杏花。不要忘了那年我们还小，一起奔跑在杏树下。我们一起流着鼻涕、拉着手，淌着口水、唱着歌，幸甚至哉，是那样率性地无牵无挂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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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超
杏成熟了，在端午前后。端午有粽子、绿豆糕吃，有艾叶悬挂，自然也缺不了杏点缀，这是标配，也是应景。
俗话说，哪个鱼儿不偷腥，哪个少年不偷杏？因之我正经致电给高中同学毛蛋兄说，我小时候在老家，此时都是佳节，就和英子、娟子、歌儿姐她们在老杏树下疯耍。孰料日子不经过，我与挂满杏子的树先生不见，已经至少三十多年，本季一到，自然手痒不停。还是毛蛋兄懂我，说：“这有何难，方圆百里，用心灵感应与科技声呐测，刚好就在咱老院子有一棵大杏树，你也别胡跑乱想了，现在就来，咱马上去。”
听到有杏召唤，我这个超人当下就坐不住了，一扇翅膀飞到他的向阳院。他拿个笤帚从后院出来：“还没搞完大扫除，你就来了。刚好，这一丛太阳花为你而开。”我说：“我是启明星，太阳一出就隐去微光，咱们去吧。”毛蛋说：“不急，你深入我这群众，先吃瓜。”我说：“咱不吃了，咱去吧。”毛蛋说：“不急，你看我这黄瓜、茄子、葡萄长得咋样？”我说：“咱不说茄子了，咱们去吧。”毛蛋说：“你要撒尿不要去茅厕，这广阔天地你就给咱这花草上肥料。”我说：“我没尿意，咱们去吧。”毛蛋说：“我这说东说西就是磨你性子。偷杏么，大中午最好，这时令早晚都偷不成。”
这样拉扯半天，时候到了，我们出门往老院去。毛蛋兄体谅我，顺手拿了一顶草帽罩我头上，说我细皮嫩肉甭晒黑了。我笑了，说：“我前世定是白面书生，最后自然化为粗缯大布的乡野教书先生。这一世至今我艰辛备尝，但是苦还没有受够，还要继续修行，修身养性。”毛蛋说：“这一世咱都有幸生存太平年间，你性命够好了，我们都好着，再甭矫情了。”
老院并不远，几句话还没说完就到了。路转田头，好大的一棵树啊！我惊叹起来，花尾巴尖嘴鹊被惊起一群，被迫中止了与杏树的好事。这不怪我，能看出来，杏树不爱这些鸟。阳光下，树一见我，立时万杏生长，瞬间万杏鼓掌。
其上就有几只立脚不稳，从枝头翻个跟头滚落一地，还是底朝天地咧嘴笑着。杏如毛蛋，树叶掩映的低处已经被毛蛋媳妇摘完了。高处又太高，毛蛋就地拾起一根棍子朝天打，我伸手往起跳，以此彰显我的热爱与执著，但是我只是形式如此，并无几多收获。
一阵徒劳无功，连杏子都看不下去了，说：“你还真是笨得可怜、拙得出奇，你这不是摘我呢，是折磨我呢，我干脆下来算了。”话音刚落，就有几个自然落下，我拾杏在手，觉得这可就有意思了——一树上结着，有的性子急，脸红心跳；有的杏子缓，纯属闷骚；有的更通人性，急不可耐往人怀里钻。
红杏青杏都能吃，各有各的味儿。毛蛋手脚并用时，还不忘给我传授，如此三两下我们都热火了，我就踱到树冠中间阴凉处去，手抚苍劲的主干说：“我是真的还想上树，但是腿脚不如以前，自感有些胆怯。”毛蛋说：“看看咱们当年生存能力多强，那时咱是猴性，现在咱是猪性。再说了，你上去也没用，顶多扎个空势，近处的都被娃们摘空了。”我定睛一看，确实是，于是作罢，就势朝树干抱了抱拳：我于今已经不那么顽固偏执了，即就攀爬上去，也看不到多远，和我小时候的感觉不一样了。我小时候向往外面的世界，现在外面的世界我也大体看了，精彩与无奈都不过如此，我看还不如不看，我看还不如吃杏。
毛蛋说：“这是利核杏，你多吃没事。”我说：“我是要紧饱吃，桃饱杏伤人，我这人情重、心思重，已经被各种无情把心割得伤痕累累了，不在乎被这小杏子再伤一次。我还要把这杏核移植到我老家去，移植回一片记忆，更移植起一个未来。”
从此，我夏天里要看黄澄澄的杏色，秋天里要看一片片杏叶飘，冬天里还要看那一干干杏枝烈。待到来年春风起，我笑眯眯徘徊杏树下，在最深的春夜，我倚树烹茶，等候杏花入水添香，等一枝红杏伸过墙头闹春意。
这样不觉到夜半，我忽然听见某个远村深巷里，那个唤作杏的女人，又在说男人：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的命比杏核苦，跟了你这个没本事的——门哐当一声，车吱哇一叫，杏花在雨中掉落。
我倒了杯中酽茶，一下就兴致全无了。悻悻而归，躺平在炕上，想起我少年时代朝思暮想的那些姑娘，如今是不是也早已深陷乏味的生活之中？我不知道该说啥好，但如果能再遇见她们，我还是憋不住想提醒她们，尽管有时候我们像那一地落果一样，不幸一辈子，但是毕竟曾经带着梦想，朝着天空灿烂在那枝头上。
再苦闷的日子，都不要忘了那性命最初的一树杏花。不要忘了那年我们还小，一起奔跑在杏树下。我们一起流着鼻涕、拉着手，淌着口水、唱着歌，幸甚至哉，是那样率性地无牵无挂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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