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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阳光
语音播报：
□陈敏
我家住在小区高层东侧，紧靠着城市中心的公园，日出日落，感同身受，是最先抚摸阳光、沐浴晨风的，也是感受四季变化最为敏感的。每当太阳出来，母亲第一个宣布，“今天是晴天”，然后哼出几段歌曲，往往是《红梅赞》《浏阳河》什么的。母亲19岁从兴安师范毕业，去了边远的白河县城关小学当音乐老师，然后是县幼儿园园长、知青办主任。退休了，本色依然，高兴了就会唱起来，我们也跟着高兴，一天都是乐融融的。
接着就是帮92岁父亲把帽子戴端正，衣服扣子检查一遍，再拿毛巾蘸点水仔细擦拭可能溅落饭食残物的衣领、胸前、袖口，收拾整齐了母亲才松口气。其实，母亲已经85岁了，这些事可以让住家的保姆小赵干，可母亲要自己做，说习惯了。然后，她协助小赵扶起腿脚早就乏力的父亲坐上轮椅，出门去公园。退休几年的我，早在父母之前就去公园选好阳光普照的极佳位置，用随身携带的废报纸铺在木质靠椅上，等候父亲和母亲到来。
一年四季，春季和秋季大凡是这样的。夏季和冬季，则又是另一番光景。
冬季，太阳出来了也是弱弱的，等到九点左右，热度缓缓升起来，看得见的雾气渐渐消散，我们才准备出发。经过公园小径，法国梧桐青灰的杆、松散的高高伸展的枝、一地“吱呀吱呀”响动的叶和四野零落的只有草黄色枝条的迎春花簇拥着，它的花期正在路上。父亲坐定了会眯起眼睛、靠着木椅，摊开身体，两条腿八字形略带弯曲地打开，面色露出富足，任凭阳光覆盖着……风不动，时辰也不动。温馨来临，静默是一种久违的期许。
那次，用携带的薄毛毯轻轻覆盖父亲身体，母亲又叮嘱小赵几句，叫上我走开了。绿湖盈盈，船舸静立，岸边的湖柳蓄势待发，柳树下的一圈圈茶花花苞不管不顾地绽露出红颜。母亲走走停停，还仔细辨认没了叶片标志的柿子树、木瓜树、核桃树，说柚子树也分沙田柚和本地柚子，本地柚子树木茂盛、叶片墨绿，只是果实大都寡酸难食。母亲说本地柚子不待完全成熟，便已“不翼而飞”——小时候经常吃不饱饭，外婆煮一大锅萝卜片给一家人吃，菜油滴个一两滴，毕竟半瓶油得管一大家七八口人一个月哩！没油少盐，自然是越吃越饿，母亲说当时看见柿子、木瓜、柚子都会很兴奋哩！不由得，母亲露出少女似的欢喜与期待。这些儿时的事情之于我，则是正午人少、翻墙进入机关单位爬树偷摘，或是用木棍拨开置放的酸枣树，或是用心识别与避让农民伯伯专门用来对付我们的薄薄一层黄土掩盖的粪坑，去农家院子里外，柿子、杏子、桃子之类，只要能进口充饥的果子都是目标，也便有了屡屡挂破衣服挨母亲痛打和被蝎子蜇、狗撵的几多不堪回首，但此时此刻，我只能是虔诚的听众。感觉阳光暖暖的，这时的冬天其实像个安谧的孩子，她和我并肩站立、低眉顺眼，只为倾听……岁月在动，我们寂静，祥和与惬意鼓涌而至，撒开一地的萌动与熟悉，剪贴记忆深处的芳华碎片，底色总归是暖色的。
一会儿风起了，微微的，冬天的风大都是居心叵测、暗藏凶险的。母亲立刻返回，指挥我和小赵搀着父亲坐好轮椅，毛毯别在父亲身后防止松散，把父亲的帽子压实一点儿，然后母亲自己在后面推着，小赵和我的任务成了动身时的后卫，及其回到小区后摁电梯和开门的。
夏天一般下午才出门。太阳一出来就气势汹汹，得关闭门窗保持室内温度，待午后降温了再打开门窗。我的任务是审时度势，就是老早在窗户前瞅着，太阳要落未落时，母亲开始督促，我把眼睛睁得老大，时不时地在窗户看。时候到了，我也快速地占据了公园方位最好的靠背椅，用随身携带的湿抹布擦拭几遍椅背、椅面，铺上双层报纸，再斜靠着椅背等待。这样不仅有了短暂休息，还宣示这张木椅的主权——公园的木椅多，但靠背椅并不多，视野宽广、花前树下的更不多，所以得“先下手为强”。之所以母亲一再督促我，是怕去迟了，被捷足先登，父亲来了无“背”可靠。母亲来了并不放心，揭开报纸用手探探椅面温度，有时还会把自己要坐的位置上的报纸叠加在父亲的座位上，说“不能把你爸屁股烧了”。是的，大太阳晒了一天，椅背、椅面发烫，即使湿抹布擦拭了、报纸铺垫了，有时座位上还是烫的。
时辰这时慢下来，晚风的热中有了渐渐的凉。
母亲并肩和父亲坐着靠着，有一搭没一搭说话。父亲的话大都是回忆自己的“丰功伟绩”。母亲则常常看着我，喜欢说我调皮捣蛋惹祸的事。不过，母亲说得最多的还是我中学得了肺结核不能“上山下乡”，也就不能被推荐上大学的事。至于过了十岁后，父亲书架上的《安徒生童话》《中国历史成语故事》《烈火金刚》我没少看，父亲母亲的指点、批评和体罚也没有少过。母亲总记得小学二年级我得过语文、算术双百分而引以为傲哩！
更多时候，听出来父亲母亲是各说各话，还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而我就兴致盎然地面对着。时间差不多了，母亲说要回去看新闻联播，父亲补充说还有天气预报。“嗯”，二老同时点头。每逢此刻，路灯闪烁，花草芳香袭来，些许的风吹过，夏日的燥热消减了许多，夜色越发斑斓迷离，返回的路也幽静似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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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敏
我家住在小区高层东侧，紧靠着城市中心的公园，日出日落，感同身受，是最先抚摸阳光、沐浴晨风的，也是感受四季变化最为敏感的。每当太阳出来，母亲第一个宣布，“今天是晴天”，然后哼出几段歌曲，往往是《红梅赞》《浏阳河》什么的。母亲19岁从兴安师范毕业，去了边远的白河县城关小学当音乐老师，然后是县幼儿园园长、知青办主任。退休了，本色依然，高兴了就会唱起来，我们也跟着高兴，一天都是乐融融的。
接着就是帮92岁父亲把帽子戴端正，衣服扣子检查一遍，再拿毛巾蘸点水仔细擦拭可能溅落饭食残物的衣领、胸前、袖口，收拾整齐了母亲才松口气。其实，母亲已经85岁了，这些事可以让住家的保姆小赵干，可母亲要自己做，说习惯了。然后，她协助小赵扶起腿脚早就乏力的父亲坐上轮椅，出门去公园。退休几年的我，早在父母之前就去公园选好阳光普照的极佳位置，用随身携带的废报纸铺在木质靠椅上，等候父亲和母亲到来。
一年四季，春季和秋季大凡是这样的。夏季和冬季，则又是另一番光景。
冬季，太阳出来了也是弱弱的，等到九点左右，热度缓缓升起来，看得见的雾气渐渐消散，我们才准备出发。经过公园小径，法国梧桐青灰的杆、松散的高高伸展的枝、一地“吱呀吱呀”响动的叶和四野零落的只有草黄色枝条的迎春花簇拥着，它的花期正在路上。父亲坐定了会眯起眼睛、靠着木椅，摊开身体，两条腿八字形略带弯曲地打开，面色露出富足，任凭阳光覆盖着……风不动，时辰也不动。温馨来临，静默是一种久违的期许。
那次，用携带的薄毛毯轻轻覆盖父亲身体，母亲又叮嘱小赵几句，叫上我走开了。绿湖盈盈，船舸静立，岸边的湖柳蓄势待发，柳树下的一圈圈茶花花苞不管不顾地绽露出红颜。母亲走走停停，还仔细辨认没了叶片标志的柿子树、木瓜树、核桃树，说柚子树也分沙田柚和本地柚子，本地柚子树木茂盛、叶片墨绿，只是果实大都寡酸难食。母亲说本地柚子不待完全成熟，便已“不翼而飞”——小时候经常吃不饱饭，外婆煮一大锅萝卜片给一家人吃，菜油滴个一两滴，毕竟半瓶油得管一大家七八口人一个月哩！没油少盐，自然是越吃越饿，母亲说当时看见柿子、木瓜、柚子都会很兴奋哩！不由得，母亲露出少女似的欢喜与期待。这些儿时的事情之于我，则是正午人少、翻墙进入机关单位爬树偷摘，或是用木棍拨开置放的酸枣树，或是用心识别与避让农民伯伯专门用来对付我们的薄薄一层黄土掩盖的粪坑，去农家院子里外，柿子、杏子、桃子之类，只要能进口充饥的果子都是目标，也便有了屡屡挂破衣服挨母亲痛打和被蝎子蜇、狗撵的几多不堪回首，但此时此刻，我只能是虔诚的听众。感觉阳光暖暖的，这时的冬天其实像个安谧的孩子，她和我并肩站立、低眉顺眼，只为倾听……岁月在动，我们寂静，祥和与惬意鼓涌而至，撒开一地的萌动与熟悉，剪贴记忆深处的芳华碎片，底色总归是暖色的。
一会儿风起了，微微的，冬天的风大都是居心叵测、暗藏凶险的。母亲立刻返回，指挥我和小赵搀着父亲坐好轮椅，毛毯别在父亲身后防止松散，把父亲的帽子压实一点儿，然后母亲自己在后面推着，小赵和我的任务成了动身时的后卫，及其回到小区后摁电梯和开门的。
夏天一般下午才出门。太阳一出来就气势汹汹，得关闭门窗保持室内温度，待午后降温了再打开门窗。我的任务是审时度势，就是老早在窗户前瞅着，太阳要落未落时，母亲开始督促，我把眼睛睁得老大，时不时地在窗户看。时候到了，我也快速地占据了公园方位最好的靠背椅，用随身携带的湿抹布擦拭几遍椅背、椅面，铺上双层报纸，再斜靠着椅背等待。这样不仅有了短暂休息，还宣示这张木椅的主权——公园的木椅多，但靠背椅并不多，视野宽广、花前树下的更不多，所以得“先下手为强”。之所以母亲一再督促我，是怕去迟了，被捷足先登，父亲来了无“背”可靠。母亲来了并不放心，揭开报纸用手探探椅面温度，有时还会把自己要坐的位置上的报纸叠加在父亲的座位上，说“不能把你爸屁股烧了”。是的，大太阳晒了一天，椅背、椅面发烫，即使湿抹布擦拭了、报纸铺垫了，有时座位上还是烫的。
时辰这时慢下来，晚风的热中有了渐渐的凉。
母亲并肩和父亲坐着靠着，有一搭没一搭说话。父亲的话大都是回忆自己的“丰功伟绩”。母亲则常常看着我，喜欢说我调皮捣蛋惹祸的事。不过，母亲说得最多的还是我中学得了肺结核不能“上山下乡”，也就不能被推荐上大学的事。至于过了十岁后，父亲书架上的《安徒生童话》《中国历史成语故事》《烈火金刚》我没少看，父亲母亲的指点、批评和体罚也没有少过。母亲总记得小学二年级我得过语文、算术双百分而引以为傲哩！
更多时候，听出来父亲母亲是各说各话，还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而我就兴致盎然地面对着。时间差不多了，母亲说要回去看新闻联播，父亲补充说还有天气预报。“嗯”，二老同时点头。每逢此刻，路灯闪烁，花草芳香袭来，些许的风吹过，夏日的燥热消减了许多，夜色越发斑斓迷离，返回的路也幽静似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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