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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00期:第04版 憩心亭

醉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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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锦高

秋风如酒,醉红山岳。

秋山,既以热情抒发多彩,也以坦诚表白自我。

首先感恩秋光的,要数野菊花了。房前屋后,山根崖角、沟底路畔,这儿一篷,那儿几簇,黄灿灿的先声夺人,撩起火样的热情,起哄似的去挑拨高坡林木。此时的远山近水,只可见懒散的斑驳花叶,如隐隐的灯明灭不定。

在林间毛草道行走,忽听身旁草窝里一阵乱响,惊飞蹿起一只山鸡,肥硕地负重斜飞,慌落在远处柿子树后的荒草中。秋天的禽鸟为啥都吃得肥重油光?原来山山有秋花,坡坡结熟果,核桃、柿子、酸枣、山楂相继红熟。果熟生虫,虫招鸟儿,都是顶尖级的美食,哪有不被陶醉的!秋季,不光是人们收获的季节,也是鸟兽饱腹积蓄生命能量的大好时光。别说山鸡如此,还有喜鹊不时从头顶飞过,沉甸甸的,如重物着地,白底蓝羽、油光发亮,走起路来大腹便便,不惊不急,颇显绅士风度。叼了只虫子,以得胜者的姿态扑跳到陈年麦垛上,再瞅瞅四周没有对手,便埋下头心安理得地左一甩、右一甩,直起脖子饱享美味。也许,林子里美食太多太诱人,它们的歌声少了许多,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鸣叫,是减产了吗?不,是丰富的沉默。要是在春天里,鸟儿像赛唱似的,树枝上生发出一首首抒情诗,激情不已。一到夏天,树阴枝柯,却挂满了长篇叙事诗,高声低调,闹得浓阴更加幽静。而眼下的啼鸣,哼唱的多是精短的哲理诗,简单、有力、含蓄,唯独麻雀们整日里扑向东扑向西,没个安魂处,絮叨不已,废话连篇。

秋叶渐黄,果熟催人忙。收拾完庄稼地里的玉米,又忙山坡上的果木,采摘枣子、山楂、石榴、柿子,手提肩扛背驮,全是黄熟透亮的好收成。院墙、栏杆、树杈搭满厚实的玉米串。把果子拉回家,农家人手脚不停地分拣、晾晒、装箱、拉运、售卖。老人也闲不住,把腾空的醋瓮瓦罐洗刷干净,待新柿子入瓮酿醋。有的人家将剥好的石榴籽,密贮坛中酿酒。屋檐下一溜儿挂的柿子串,犹如古代皇帝的帽帘,闺房的珠帘,恐露尊容芳颜以示珍贵神秘。连村路边的树上,也吊着高一挂红艳,低一串晶莹,团团丸丸、丝丝缕缕,格外诱人。崖畔上的一棵柿子树,叶子落光了,只剩下柿子串,抟抟红亮,枝头压枝头,把彩霞揉成纠结不清的圆。路人不敢攀摘,鸟儿无暇顾及,只好任其自生自落。

经过几场秋雨冲刷,雨走雾散,天朗气清,一树一山争相托举出连片的火焰,连崖壁危石也被贪婪地舔着红光,不再板出冰冷的面孔。粗大魁梧的五叶枫红得野性霸气,三叶枫却红得端庄清丽……山坡山脚红艳相映。落生在沟底路旁的黄栌树哪肯寂寞,燃烧一缕瘦水,摇红一口清潭。落石,石生暖色;浸水,游鱼乐花。往日里撑起的一树树青春,眼下却抖着一蓬蓬华彩,缀枝作扇,拍打秋风;坐地为笺,只有大地能读懂收藏。树底枯草里兜着的、荆条上簪住的依然是秋色。端详每一片,叶脉里怀揣着树的形体;俯卧地面,匍匐着无尽的思恋。

人逢秋添衣,山逢秋卸妆。秋山,变得异常坦荡,深知树树荣华终会凋落,轰轰烈烈将成为过去。懂得放下,明白删繁就简,该删的删去,该抛的抛开,复归于大地,播种新生。光留下秃枝,是在拜别云霞,还是留给星星来歇脚?

再不遮遮掩掩,早已显山露水。美与丑、新与旧、高与低全亮出来:呲牙咧嘴的树疤,反衬着依然青苍的松柏;白墙红瓦铝合金门窗,带出一侧低矮破烂东倒西歪的土墙老屋。还有村边坡地上的小路,在枯枝败叶间弯来绕去,不知路头在哪,路尾摔向何处。像过去山里人的思维,转来转去转不出自己,而现在的青壮年,早已把这乱麻绳似的土路摔掉了,留给了寂静的村庄,留给了老人和羊群。咦,山羊怎么穿上蓝色裹兜呢?细一看抹的是蓝药水,一经打问才明白,他怕山羊浸染秋霜晨露得病,才给抹药的。他拾起一块土疙瘩朝头羊掷去,头羊惊跳一下,离开刚啃吃过的树芽树皮,白花花的羊群拥挤而去。

钻进柿子林,落叶满径,行人划拉出一串脆亮的秋声,前面由枫树、银杏树接纳了我们。满地的金黄与红亮,我有点儿不忍踩踏,怕踩伤了待飞的翅膀。我拾起几枚红叶带回去,夹在书中,让秋色和诗意住家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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