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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04期:第04版 憩心亭

腊月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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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静

民谚云:“腊七、腊八,冻掉下巴。”数九寒天,是一年之中最寒冷的时候了。究竟有多冷呢?陕北人说:“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隔门叫狗。”那时候可真冷。

时隔经年,回想起来仍然有一种刺骨的冰凉直透脊背。可娘说,冷得展不开手脚,那都是懒人,勤谨的庄户人都在忙年,哪里顾得上喊冷。娘正挽起袖子蒸馍,一锅一锅白生生的热馍摆在笼屉里,冒着暄腾腾的热气,一股蒸馍的麦香不由分说地扑面而来。我贪恋地抽了一下鼻翼,仿佛要把氤氲在空气中的麦香吸进五脏六腑。娘又开始蒸黄米馍馍了,我则蹲在灶圪崂里烧柴火。我手忙脚乱地将柴火填进炉灶,眼睛却瞄着墙壁上《榆林日报》信天游副刊上的文章,不小心竟读出了声。黄米馍馍全部蒸进锅里了,娘便鼓励我朗读出来,她自己转身依然在忙活。

娘身穿一件素色棉袄,端庄地坐在一旁的小凳上,举着一个盛放红颜料的小酒杯,拿一根红筷子,用筷头蘸着红颜料,给晾在盖帘上的蒸馍顶端仔细点上一个个小红点。她蘸一下点一个,点一个蘸一下,眼前一案子白馍,仿佛皑皑白雪中盛开的点点红梅。面案底下摆放着一个硕大的竹匾,上面码着一些已经择洗好的青菜和白菜,大白菜碧玉般的叶子散开了,仿佛铺了一地白玉,青菜碧绿的菜叶恰到好处地点缀着这些白玉。旁边小一点的竹筛里盛放着一些蒜头和大葱,靠墙边是土豆和青红萝卜。

此刻厨房里忙碌的景象,是我儿时在乡下过年的一个鲜明景象。

在我们村,为了送走旧年,也为了给来年讨一个吉祥,即使平常日子再懒散、再落魄的庄户人家,也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把年过得既隆重又喜庆,显示出一派日子光景殷实富裕的样子。临近腊月,吃完腊八枣、焖饭、炒豆子,家家户户就开始忙年了。最忙的要数村里的石磨和碾轱辘,从一大早就开始吱吱扭扭转动个不停。在人口居住最为密集的村子中央,一进入腊月,那两盘石磨和碾轱辘处几乎每天都人满为患,一刻也不得清闲,有舂米的、压糕面的、压豆钱的、做豆腐的。磨道里被风刮得铺了一层白花花的面,扫一扫就足够围绕在磨道周围的那群公鸡,打一顿牙祭。

若是遇到谁家恰好炒了小麻子去碾盘上压,那小磨香油的香味足足能香大半个村子。到下半晌,准有庄户人挑了水担,排队去挑浸满麻油香味的麻汤回去做麻汤饭。儿时的美味,最香不过麻汤饭。这一顿还没吃完,就惦记着下一顿了。

勤谨的主妇们不怕冷,她们把袖子挽得高高的,用力地洗、涮、剪、贴,炒花生、炒黄豆、炒南瓜子、爆米花,掸尘、泥墙、糊窗。全家老少也都动员起来了,老爷爷通常坐在灶圪崂里剥麻柴,老奶奶戴一副老花镜,手里举着一把小巧的剪刀,灵巧地剪着窗花,有双蛇盘兔、喜鹊踏梅、二龙戏珠、金猴闹春,也有各种奇花异草,和象征着人类图腾的奇形怪状的抓髻娃娃。眼瞅着一只凤鸟或者喜鹊,扑棱着翅膀几欲飞翔;还有一些石榴牡丹莲花盛开在老奶奶的指尖;抑或有一群小兔,欢实地跃下老奶奶的手指,奔走于檐下嬉戏。这些剪纸最终被贴到窗户上、墙壁上,还有的被贴到箱笼衣柜上、粮仓米囤上。

巧手的母亲们则开始大展身手做年茶饭,仿佛要将憋了一年的精气神和精湛厨艺全都施展出来。村里与我娘年纪一般大的女人们,大都格外心灵手巧。她们神情专注、全力以赴地酿黄酒、做油糕、烧红烧肉、做丸子酥肉、剁饺子馅、蒸黄米馍馍、蒸枣山,蒸好的枣山要摆放在灶马爷前,用甜得赛蜜的黄河滩枣“贿赂”灶马爷,让他老人家回宫言好事,上天降吉祥。炊烟从各家各户的烟囱里袅袅升上了天空,整个村庄立刻氤氲在一片草木灰和年茶饭的香气中,那是一种令人心灵宁静和踏实的甜蜜。

此时此刻,庄户人不会懒怠地闲着,家里的活计总要搭把手。他们有的是力气,有的是耐心,做豆腐、酿黄酒,劈柴、挑水,少不得有男人们出力流汗的地方。淘洗村子正中央那口老井,也是一年一度由男人们挑头完成的虔诚劳动。村人习惯爱物敬物,对于成为生活依靠的物什,利用之余,勿忘敬意。而淘洗掉老井底下的沉淀物,让井水变得更加旺盛涌流,更加清澈甘甜。这样的劳动,倾注了乡亲们对于生活的激情和热望。

庄户人家不停地埋头劳作着,直到把日子弄得香气缭绕、雾气腾腾、醉醺醺的。整个村庄上空都弥漫着过年的喜庆气氛。

赶上过年了,当然少不得一大堆的人情债、世故账,方方面面都要应酬好。“正月里过年,二月里赌钱,三月里种田。”这句谚语在我们村是行不通的,那时候村庄里的人很少有耍钱赌博、游手好闲的。勤谨的庄稼把式,瞅这个农闲时分打窑垒墙、起圈拾粪、结绳修箩。用了一年的农具、石磨石碾等,都需要关照了,该修的修,该补的补,该平整的平整,该整饬的整饬。比如风箱里的鸡毛磨秃了,拉起来只能听到响动却没有多大风头,劲儿使了不少,却不能很快把炉子烧旺,得拔了鸡毛缚绑风箱。庄户人眼里的活儿琐碎又复杂,要为来年过日子好好筹谋一番。

待一切收拾停当,庄户人家的忙碌就慢下半拍来。随着一场大雪纷纷扬扬洒落村庄,庄户人坐在滚热的炕头上盘着腿坐在炕桌前,就着腌制的白菜心,喝着自家酿的黄米酒,也不猜拳行令,兴起时只是乐呵呵地唱几嗓子信天游。两腮常常情不自禁地飞上一酡红霞,不知是酒上了头,还是曲子里的绵绵情意上了头。

待渐入佳境,用筷子敲着碗碟,琳琅的清音便如丝笳声般顺着门缝飘逸而出。孩子们嘴里嚼着炒豆子、糕泡泡,大的玩着羊骨头,小的乐得满炕跳。女人们手里拿着做不完的针线活儿,嗔怪地望着陶醉于信天游里的男人和满炕踢跳的孩子,并不出声制止,这个场景正是她们所祈盼的安稳图景。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黄昏时分,家家户户门前的红灯笼被点亮了。新糊的窗户纸洁白如雪,与鲜红的对联窗花相映成趣,在红灯笼下分外亮眼,恍惚瞬间把人带进理想的桃源胜景。

“吃年夜饭喽!”在孩子们的一片欢呼声中,年夜饭开席,碗筷相碰,举杯相庆,炉火耀亮了全家人的脸庞。

腊月将近,像翻书一样,这一年的寒冷与风风雨雨,就被揭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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