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祭

□肖东红

几年前的一个深夜，妹妹打来视频电话，语无伦次地说舅舅病了，现在想要与母亲通话，我忙将手机递给母亲。母亲看着病床上的舅舅，眼泪立刻涌了出来，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现在医疗条件好了，到医院检查后身体就会好起来的，同时一再强调说自己马上就回来了，兄妹们马上就能见到了……挂了电话，母亲走出房间，擦着眼泪说她要回家去看一看舅舅。从他们的交谈中，我大概知道舅舅现在的身体状况，也懂母亲的意思，赶紧查看去长沙的机票，正月里票紧张，我只得一边刷票，一边通知姊妹们想办法赶到长沙会合，一起前往乡下看望病榻上的舅舅。

妈妈有三个兄妹，她是最小的，但是在我印象中，除了母亲，好像只有舅舅的存在。小时候，每到春节，随父母去外公家探亲，见到的都是舅舅，陪我们玩的也是他，从来没有见过姨妈。直到在外公的葬礼上，母亲才知道自己还有个姐姐，兄妹们才第一次团圆，之后才开始慢慢有了联系。在往后的记忆中，母亲断断续续地告诉我们，姨妈在3岁左右的时候就被外公送给了别人家……

我们一路紧赶慢赶，最终还是晚了一步。在哀乐声中，看着舅舅安详地躺在那里……这是一份迟来的相聚，是一种痛苦的别离，是一种亲人间的遗憾。舅舅也是个苦命的人。前外公是村子里有名的篾匠，周围慕名来学习手艺的人很多。舅舅的出生，让老来得子的前外公视若宝贝，徒弟们对他也是宠爱有加。经常在休息间隙，抱着他，逗着玩耍。在百日喜宴上，几个喝了酒的年轻徒弟们抱着他玩“抛高高、骑蹬”的游戏，看着孩子被徒弟们逗得咯咯直笑，忙碌的外婆没有劝阻，更没有想会有什么危险。但是自那天之后，舅舅就开始哭闹个不停，当时大家以为是生病或是没有吃饱，于是找村医、寻偏方等，想尽了办法，还是止不住他的哭闹。时间长了，也许是某个偏方起了作用，慢慢不再哭闹的舅舅变得不爱动，大人将他放在床铺上或是摇篮里也从不乱爬。待到与他同龄的孩子们都已开始蹒跚学步时，舅舅依旧是老样子，但是他喜欢爬着行走。开始大人们以为是身体发育慢或是软骨病，总想着过段时间就会好起来。然而直到5岁时被带到县医院检查，医生告知孩子的腿从膝盖处早就骨折了，已经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现在也没有办法矫正了。面对医生的诊断结果，家里人努力回忆舅舅经历过的点点往事，最终想到可能是孩子在百日喜宴的时候，徒弟抱着玩时发生的事故，孩子腿骨折了，徒弟怕担责不敢说事因，耽误了治疗时间。农村人只要有了一门手艺才能养活自己。面对再也无法站立行走的事实，舅舅小小年纪就开始跟着外公学习编筐编篓，看着周围的孩子愉快上学、快乐玩耍打闹，看着自己被根根竹屑划破的小手，听着被小朋友们一次次取笑，谩骂自己是残疾人的话语，舅舅不满的情绪也会不时抛向家里人。

前外公在自责中去世后，面对生存生活的困难，外婆带着舅舅和妈妈嫁给了当时在公路局开轧路机的外公。外公家里条件比较好，就是脾气有点大。

“半路夫妻难白头。”经媒人介绍，舅舅与一名带着三个孩子的寡妇组建了新家庭。也许是有着继子的亲身感受，成家后的舅舅慷慨地将自己做篾匠赚的钱，全部拿出来补贴维持这个贫困的家庭，凭着娴熟的篾匠手艺，和农村人特有的好人缘，替家庭偿还债务，供养三个孩子上学。腿脚不便出门难，每次需要到附近村里去现场做工时，都是瘦弱的舅妈像大力士般将舅舅抱到自行车后座上，骑车送到目的地安顿好，晚上再骑车接他回家。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舅舅两口子终日辛苦劳作，慢慢改善了家庭的困境。几个孩子懂事、孝顺，每次吃饭，第一碗饭要端给舅舅，临睡觉前都要到舅舅这里看一看、聊上几句才回房休息。

舅舅虽然中年成家，但晚年还是比较幸福的。听周围邻居讲，九年前舅妈走了，有人来劝说三兄妹，舅舅又不是他们的亲爹，身体还残疾，住在家里还要伺候，将舅舅送到敬老院去，大家也不会怪他们之类的话。这三兄妹始终没有同意，他们用纯朴的行动告诉大家，他们的成长，离不开舅舅的帮助。

看着进进出出的乡亲们为舅舅的丧事忙碌，作为亲人的我们，反而显得有点陌生。在舅舅未成家之前，妈妈也曾多次劝说让他和我们一起住，可他嫌麻烦。

我大学毕业到外地工作，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有限的几次回家，都是匆匆忙忙的。虽然说娘亲舅大，而作为唯一外甥的我，看望舅舅的次数实在是有点少。其实，我就是打着“忙”的幌子忽略了亲情。

很多事情都可以重新来过，唯独生命不可回逆。舅舅的人生虽然坎坷却也有着精彩。阳光温暖，万物生长。有关舅舅的美好回忆不曾消淡，因为永存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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