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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18期:第04版 创造

淡云来往月疏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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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俱新超

黄昏,像一枚熔金的蛋黄,趔趄着滚上地平线,倏忽间,天际金灿灿的,盛大绚丽,热情奔放。每当这时,我提着小凳,端端地坐在家门口,若街灯一亮,生生将黄昏吞了去,我的月亮妹妹也就该现身了。

我与温婉如玉的月亮妹妹已经相识二十余年了。记得四岁那年,父亲外出打工返乡,从青绿色的背包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望远镜,我们姊妹几个呆呆地站定一旁,仿佛眼前这个望远镜是个活物,它默不作声,但张牙舞爪,将我们吓得不成样子了。父亲平静地说:“芝麻大点本事,凑近来瞧,用它看月亮,月亮就在跟前悬着哩!”黄昏快下山了,我们推推搡搡,将父亲拥上顶楼,他像火炉一般,被我们欢喜地绕着。父亲厉声道:“嘘!小声点。月亮气炸了,该不来了。”哥哥头一个发现了月亮,一弯朦朦胧胧的月儿正蹑手蹑脚地从蝉翼般透明的云里钻出来,闪着银色的清辉。“快瞧,今晚的月亮圆润极了。”哥哥大叫,月儿不失所望,盛装出席,冉冉升起,似冰盘,清亮典雅,高贵端庄。父亲将望远镜上的长绳挂在我的脖颈上,我用眼对准镜口,不眨一下,吃力地寻找月亮,“手稳住,别动。有淡光晕出来没?有月亮的影子吗?”父亲边说边调焦距。不知是月亮害羞,还是轻浅地睡着了,挣扎好一会,始终不见月亮的踪影,我将长绳卸下,气呼呼,嘟着嘴:“一点都不好玩,我都找不见月亮!”哥哥将望远镜接了过去,我们也朝天边望去,哥哥大喊:“瞧见啦,瞧见啦,月亮里有个人,是个老爷爷,在大树下面钉鞋掌呢!”我旋即扭过头去,抱紧父亲的大腿,问他:“爸,我怎么啥也看不见呢?”“许是一朵云把月亮给遮住了,月亮与云周旋了好一阵,云乃谦谦君子,拗不过月亮,这会又现身了呗。”父亲将镜口对准月亮安家的地方,我将眼睛轻轻凑了上去,月儿圆圆,如银盘,皎皎无瑕。细细密密的月光宛如溪流一般,清澈、柔和,也给星空抹了一层淡淡的妆。我欣喜地说:“我想把月亮妹妹给抱下来,让她住在家里……可惜,她与我躲猫猫,想见的时候总也见不到。”父亲默然,抚着我的头说:“月有阴晴圆缺,谁能一直守得住呢?”

就这样,因为父亲的话,即使寻不到盼不到月亮,我也甘愿等上一等,从不寂寞。

也有月儿一直亮堂的时候,仰躺在墨蓝墨蓝的天上,格外皎洁。每当这时,我们铁定在屋里是待不住的,随意朝嘴里刨几口菜,灌几口汤,踉踉跄跄地跑出去疯玩。乡下是个硕大的体育场,我们在旷野上蹿下跳,在柴火堆旁捉蛐蛐,在渠边撩水……温柔的月亮是我们亲密的伴,她们把渠里的水当镜子,淡淡妆,羞答答,明眸皓齿,姿容俏丽。玩到路灯灭掉,我才愿回家去,祖母说:“野到哪里去了,丢了魂似的。”她帮我脱下衣服,擦拭身子,我盯着月亮,喃喃道:“难怪走在路上什么都不怕,原来有你给我照亮啊。”我把魂儿心甘情愿地交给了月亮。

长大后,我在异乡工作。逢周末,驱车回乡,父亲便寻着月色,温壶小酒,炒几盘菜,凉调几碟子香肉,齐齐摆在小桌上,与我、与月共享晚餐。柔柔的月光打在玻璃高脚杯里,玫瑰色的葡萄酒漾出清甜的香味,父亲连饮几杯,酣畅淋漓。他怅怅的,长吁一口气,安然地说:“都大了,远走高飞,再也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围在我跟前了。”我把凳子挪移到父亲一旁,宽慰他:“瞧你说的,我随时都能回来。”父亲苍白的脸在酒精的作用下晕上了一抹深沉的红,他黑油油的头发也偶有两根已然变白,我悄悄将周围的黑发摩挲,掩住白发,“有白头发就给拔了吧,老都老了,怕啥?”“不不不,灿烂月光打下来,反光而已。头发黑着呢。”我向月儿眨眼,祈求让时间变缓,让父亲多陪我几年。

往后,日子繁忙,难得撞见月亮。淡云来往月疏疏,或许我不见她的时候,她正躲在云间休眠、上妆——她要以最温柔的姿态,最俊俏的模样,见想见的人。

(单位:宝鸡市渭滨区孔家庄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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