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衣服里的彩虹

□张秋月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初中学历的我，为了让女儿受到更好的教育，独自带着她走出农村到了省城，白天在修车店上班，晚上在饭店兼职。修车店的工作可不轻松，每天都得钻车底，弄得衣服沾满油污，早没了最初的颜色。下午去接女儿的时候，为了不丢女儿的脸，总换了多带的衣服，再去接她放学。

某天下午，我着急给客户修车，忘带干净的衣服。去接女儿的时候浑身脏兮兮，不敢靠近幼儿园，便躲在柱子后，用二手手机打给老师，让女儿自己出来。

女儿当时五岁，还不太懂事，背着小书包，开开心心地从学校出来，看到躲在柱子后的我，还以为我在跟她玩游戏，猛地挥手：“阿爸阿爸！”我不得已从柱子后出来，笑脸相迎：“乖囡囡。”脏兮兮的衣服穿在身上，我不敢抱她，怕弄脏了她漂亮的衣服，只牵着她的手低头快步走，仿佛后面有追兵。

“快看，是刘囡囡和她爸！”“哎呀，她爸衣服好脏啊！”“是啊，她爸衣服脏死了！”路过的小朋友不断调侃。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差把头埋进泥缝里，低着头，攥着女儿的手快步走，可背后的那些声音此起彼伏，仿佛要把我公开处刑。突然，女儿甩开我的手，脚一跺，一转身，双手叉腰。“谁说我爸衣服脏？我最喜欢我爸这身衣服了，他的衣服里藏着彩虹哩！”女儿把腰杆挺直，特神气，“你们的爸爸妈妈衣服都没有彩虹！”我当时傻了眼，我这衣服什么时候藏着彩虹了？为了避免麻烦，我赶紧带着女儿回家。

回到家，我便忘记了放学路上的事，将脏衣服脱下来，扔到水盆里泡着方便后面清洗，然后开始做晚饭。饭菜做好，我喊女儿吃饭，才发现女儿搬了凳子坐在水盆前玩得不亦乐乎。脏衣服上的油污，在洗衣粉和水的浸泡下，浮在水面上，随着女儿的小手搅动，一波一波荡开去，像是诡异的涟漪。

我心头一紧，忙抓住她的手：“别玩，脏兮兮的。”“阿爸阿爸，你看，这是彩虹。”“彩虹？”“是啊，彩虹，你看！你衣服里藏着的彩虹！”我努力把眼睛睁得最大。

每一道涟漪，或者说是每一片油污，随着女儿的搅动，在光的折射下，真的变成了彩虹，五颜六色，丰富多彩。从左边看，是彩虹，从右边看，也是彩虹。这一道道彩虹荡漾开，比天上的彩虹漂亮数百倍。

“这是阿爸的彩虹，阿爸的衣服里总是藏着彩虹，只要一泡水就跑出来了！”

看着女儿稚嫩的脸颊，听着她天真的欢声笑语，我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将她抱入怀中：“是的，是的。”

多年以后，我的事业小有起色，再也不用钻车底修车了，那些藏着彩虹的衣服也在年月里不知所踪，但我永远记得女儿用小手拨动“彩虹”时，灿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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