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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89期:第04版 憩心亭

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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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斌峰

故乡对于我来说,更多已成为记忆。

很多年以前,当我背着行囊离开故乡时,心中充满着兴奋与对幸福的向往,甚至有逃离的感觉。我觉得,我的人生不应该蹉跎于那样一个小小的城市,我的脚步不应该只能在那狭窄的街巷行走。离开故乡,意味着我要进入一个广阔无比的空间,我要在广阔的空间里展翅翱翔,扬帆出海。除了父母,我觉得自己对故乡已了无牵挂。

在外漂泊了多年后,蓦然回首,我才发现,于刻意忘却中,自己对于故乡的思念日益浓厚,那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不管你想还是不想,故乡总是一个人铭刻一生的记忆。滴水可以击穿岩石,大海可以变为高山,它们是借助了时光流动的力量。时光流动的力量是无形而异常强大的,不仅可以改变万物的性状,还可以改变人的意志,使人忘却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但,时光流动不能冲淡的,是人们对于故乡的记忆,甚至随着时光流动,这记忆愈益深刻。

故乡是我们获得生命的地方,我们的血脉植根于那片土地,无论它是肥沃的,还是瘠薄的,无论它是富庶的,还是贫穷的。当我们离开故乡时,就如同飞蓬在风中流浪漂泊,无论我们走得再远,即使在异地永久停留,我们的根脉依然在故乡。

当我们畅意与欣喜时,我们可能会一时间忘却了故乡,那是因为畅意与欣喜最容易让我们的灵魂迷失。当我们困顿与悲伤时,我们第一个想起的,往往是故乡,那是因为在困顿与悲伤时,故乡是灵魂休憩的永久港湾。

当我于无数次痛苦与困惑之后,对故乡的期待与渴望无可附加得强烈。但这时,故乡已成为一个不可及的地方,永远回不去了。正如逃离了母体的飞蓬,再也不能借着风的力量回归。身体生发出的须脉,已经伸入这异地的土壤中,不可挣脱。

我本想寻找更广阔的天,却连故乡的那片天也失去了。我本想寻找更辽阔的地,却连故乡的那片地也失去了。故乡,只能存在于灵魂中。当我在灵魂中回归故乡时,冥冥中,不禁泪眼婆娑。

只有远离故乡之后,我才知道,我对故乡的爱已深入骨髓。

闲暇时,我常常向着大山眺望。我知道,在层层大山的那边,是故乡,是让我魂牵梦萦的故乡。我看不到故乡的样子,但我能真切地感受到它的存在,感触到它的气息。我充满向往地望着它,它也充满期待地望着我。我看向它的目光有着无奈,它看向我的目光有着抚慰和温存。

在群山环绕中度过的每一个日子,我的灵魂深处都悸动着对故乡的眷恋。

当灿灿的阳光映射出山明水绿,我在想,这同样的阳光此时也映射着家乡那条蜿蜒曲折、默默流淌的河流,映射着高大连绵、树木葱茏的土塬。从山间河流与江水的清澈中,我看到家乡河流的影子。从山间密密层层的丛林间,我看到家乡土塬的影子。

当微风轻轻地拂过我的发梢,我在想,这风是从故乡吹来的。在这风中,我嗅到故乡田野的气息,一如我幼时在田野里撒欢奔跑时嗅到的。在这风中,我触到几丝微凉,在这山间湿热的空气里觉出怡人清爽,那是故乡小镇外终年默默涌流的泉水中蕴含的。在这风中,我听到悠远、深邃的声音,恬淡而又深刻,充溢着柔情,充溢着关爱,那是母亲在路口呼唤着我,盼着我的回归。

当夜深人静,月亮悬挂在群山之上时,我凝望着山,凝望着月。在那轮圆月里,我看到故乡的影子。我想,此刻,故乡会不会也在那轮圆月里看到我的影子,看到一个漂泊无依的游子于深深的眷恋与懊悔中悄然滑落的泪水。

虽有重重大山的阻隔,我觉得故乡却与我越来越近了。我曾于无知与懵懂中逃离故乡,故乡却从来没有因为我的逃离而忌恨与厌弃我。

在凄迷的流岚浓雾中,当我深陷于迷惘与困惑之中时,故乡的阳光就渐渐地在我的心底亮起,以它的绚丽与灿烂刺穿雾岚。当丛生的荆棘划破我的胳膊,当我的脚被砺石与杂草磨得痛彻骨髓,故乡的歌谣就渐渐在我的心底响起,这歌声含着柔情、充溢温暖,驱走折磨着我的苦痛。在悬崖峭壁之上,在无可攀登之处,当我灰心丧气、斗志全无时,故乡就发怒,在我的内心打起巨大的霹雳,迸发耀眼的闪电,以愤怒的咆哮与轰鸣,击醒我麻木的神经和消沉的意志——你当初的承诺与誓言呢?你曾经的激情与梦想呢?

不能忘记的是故乡,不能沉沦的是灵魂。

随着我的脚步变得迟缓,随着我的目光变得迟滞,我的灵魂却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向着故乡奔去。因为,故乡是我生命的起点,更是灵魂的归宿。灵魂要在我生命终止前,奔回到故乡,在故乡的清泉中涤荡尘土,在故乡的暖风中驱逐冰冷,在故乡灿烂的阳光中褪去阴霾。故乡,已经不再是一个地域的存在,而是精神的存在,是阻止灵魂沉沦的存在,它使人的灵魂回归幼儿般纯净,当身体复归于大地时,不沾染一丝污浊。

当我漂泊在异地他乡,当我漫步在重重大山、条条河流之间,我不孤独。我觉得,这碧绿的山、碧绿的水让我的灵魂纯净。我觉得,在这山水之间,故乡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默默地看着我。无论置身何处,只要守住灵魂的纯净,只要保持内心的安静,故乡就不会将游子抛弃。

故乡,就是纯净的灵魂,就是安静的内心。只要你内心燃着澄澈的火焰,怀着良善与悲悯,故乡就在你的心里。你不忘记故乡,故乡就永伴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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