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记忆

吕丽霞

童年时代，天气奇冷，冰霜很厚。

早上放学，双腿艰难地拎着脚回家，看到的往往是这样的场面，家门口西边那块空地上，一座座蒙古包样的麦垛或是玉米秆子堆在旁边，阳光洒在满地的青霜上，洒在垛旁端着稀饭、穿着棉袄的男男女女身上。这些男男女女都是我的亲人，我同村的长辈。彼时，他们一人一个大碗，碗里清一色的清米汤煮红薯，外加一筷子酸菜。我欢快地加入他们，跺着脚，用烫烫的碗暖左手，用哆嗦的右手夹红薯。又热又面的红薯送进嘴直奔嗓子眼，双眼瞪大，使劲一咽，喉咙里咕咚一声，人才缓过来。喝一口米汤，烧嘴，来一口酸菜，酸爽降温，偶尔牙齿还会碰到小鱼儿似的冰块，喀嚓喀嚓作响，那是酸菜里尚未化掉的冰碴子，冰爽的同时，心里便有了个快乐的秘密。于我们而言，这无异于意外之喜。

还有钢锥，这是大自然在贫寒的冬天给予孩子的补偿。冬日下午，阳光暖暖，一群小孩便奔向小河上游，一人多高的上空，是一个滴水崖。夏秋是一幕珠帘，冬日是珠堆玉砌，形成一个个上粗下细、乳白色的“大冰棍”，我们称之为钢锥。一阵石头乱砸，一个个钢锥掉落在被阳光化得松软的泥里。捡起品相好的，在河里洗洗，拿在手里满足我们吃冰棍的奢华愿望，安抚空虚的胃。大人看到了也不甚在意，只叮咛我们，干净的放酸菜瓮里。他们固执地认为，有了冰钢锥的酸菜更脆、更酸爽。

“令肃但闻声轣辘，技娴或作走盘旋。广场曼衍翻军戏，万顷玻璃当舞筵。暗渡奚妨璚作室，频犁欲藉海为田。掣惊犀影波臣慑，砑讶绡纹鲛客搴。”这是皇帝乾隆《冰嬉联句》中的联句，其气势之恢宏，其场面之精彩，可见一斑。历史无法回放，我们也无法体会当事人的心情。但试想，面对一笑一怒皆是生杀之事的九五之尊，舞者能有几分快乐？

记忆中，我唯一一次冰嬉是在那年冬天，呼呼的北风刮了三天之后，荷塘里结冰了。刚开始，是几个调皮的孩子偷偷在上面溜，后来高声呵斥往回拽拉的大人发现没发生危险的事，于是，经历了最冷的一夜后，那片荷塘成了男人和孩子们的游乐场。孩子们都穿成了棉花包，姿势笨拙，小心翼翼。玩着玩着放开了，也大胆起来，快步跑、侧身、前腿蹬直、后腿弯曲、身子倾斜，和冰面成45度，像一根从冰面滑过的棍子，大有披荆斩棘之势，惊起一滩鸥鹭，撞翻人无数。闲冬里没事干的大人加入，让快乐加倍。他们可以单个拉着孩子滑，也可以两人一组，一边一个拉着娃儿溜。还有的弄了个烂箩筐，铺点稻草，让一两岁的孩子坐在里面，一推滑出好远，逗得箩筐里的孩子咯咯咯直笑。到了傍晚，年轻女子也出来了，大胆加入了行列，冰面上的灰蓝中多了艳艳的红，多了古人元宵节青年男女出门看花灯的暧昧。

仿佛一夜间，池塘里的冰融化了，仿佛一夜间，我长大了，那些快乐也消失了。冬日的荷塘不再有厚厚的冰，我们也没有了冰嬉的快乐。

人生短暂，岁月倥偬。日子折纸一样一天天折着过，但愿折过的一棱一棱中，能多留存些快乐。

关注公众号，随时阅读陕西工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