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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83期:第04版 视野

在陕报的那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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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1年9月,我开始了在陕报的日子,不到21岁,当然人人都叫小肖。不久发现,大家成天吊在嘴上的是另外一个“小”,“小丁”。“小丁今天说了”“这事得问小丁”“小丁同意吗?”打问“小丁”何许人?答曰就是丁济沧,我吓一跳,一社之总(那时没有社长)、给毛主席校对过文章的延安老革命,难道可以叫成小字辈么?可那时上上下下、人前人后谁都这么叫,说是打延安叫习惯了。我叫不出口,硬撑着喊了几个月“丁总”,总感觉有些生分,只好入乡随俗改叫了“小丁”,感觉果然大变,一下便亲近起来。

“小丁”便这样由老丁叫到丁老,由西安叫到北京,由《陕西日报》总编叫成《人民日报》副总编,一直叫到八九十岁。“小丁”和一个时代、一种风气,一道留在了回忆中。

那时陕报在西安东大街,现在的皇城宾馆。院内有一座礼堂兼食堂,可只随便摆了三两张方桌——因为还兼着纸库,码到顶的卷筒纸占去了一大半空间。就这三两张桌子也少有人坐,大家喜欢端着大老碗圪蹴在礼堂屋檐下的水沟牙子上吃饭,边吃边谝,交换信息,每天都演关中农村的老碗会。报社的头面人物,像章彬、张光、程万里、陈明、杨田农、袁良、党沛、毛锜等等,都是老碗会骨干成员。倒是不大见小丁,想是上海人腿功欠火,圪蹴不下来。印厂有位老师傅是秦腔名旦华美丽的铁杆戏迷,“迷级”超过了现在“粉丝”中的“钢丝”,他听不得别人说华美丽半个“不”字。几个饭场上的朋友逗他,偏偏圪蹴一旁专贬华美丽,专让他听见。你猜怎么着?老师傅呼地跳起来,一扬手抡圆360度,将满老碗旗花面扣在了一位哓舌者的头上,气呼呼地扬长而去。

说到张光,这里还要特意感谢一回。有年夏天,报社组织去沣河游泳(那时的水还又深又清),我水性不太好,年轻不知深浅,被一股湍流冲到了深处,正死去活来挣扎,张光好似浪里白条赶过来,救小命于鬼门关前。我在沙滩上稍坐,旋又跳进河里,不是不怕死,是想向大家证明自己不怕死,也是想检验一下刚捡回来的这条命好使不好使。最近,我和北京作家徐刚在电视里谈秦岭生态,还调侃说现在的沣河又浅又浑,怕是连我这“矮脚虎”也淹不死了。

有天我的领导、文艺部主任杨田农交给一项光荣任务:帮助农民诗人王老九改稿,编发《秦岭》副刊。建国初期,王老九以那首广为流传的《想起毛主席》闻名全国,“梦中想起毛主席,半夜三更太阳起。做活想起毛主席,周身上下增力气……中国有了毛主席,山南海北飘红旗,中国有了毛主席,老牛要换拖拉机。”很多人都会背诵。

老汉60多了,从临潼来报社,住在地坑里的红楼招待所(曾是国民党省党部),时值冬季,地坑阳光不足,挺冷。我们便到篮球场北边的南墙下晒着暖暖改诗。他的诗写在报社200字的直行稿纸上,字有核桃大,边念边改,想不出了便解开棉袄逮虱子。墙外飘过腊味店的香味,诱惑着还未从大饥饿中恢复的胃。飘过来的还有名女人春女连说带唱的疯话。春女是西安城里家喻户晓的一个传说,小50岁了,家极富而貌极丑,老嫁不出去,导致神经失常,放到现在,堪称超“齐天大剩”级的剩女。

一上午诗改完了,经田农审定发了稿。转年夏天,新华社记者还来拍了《农民诗人王老九当上了陕西日报业余编辑》的照片,全国发通稿。画面上,副刊组长吕振岳和王老九作探讨稿件状,著名诗人毛锜和我作陪。遗憾的是,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编改的是哪首诗。那张照片我曾特意珍藏,一珍藏反而找不到了。

又一次,文艺部副主任叶浓交给我和张田一沓稿子,竟是大作家柳青的《饲养管理三字经》。这以前,我曾给柳青、杜鹏程、王汶石等大作家去过组稿信,后来老杜寄来一稿,汶石回信说暂时无短稿,而柳青杳无回音。我不死心,便“打上门去”,跑到长安皇甫村去面约。走进他住的中宫寺,穿对襟褂平头蓄髭的柳青很不留面子,说:“云儒,稿子不是‘约’出来的,不是命题写得出的。心里有话才有稿子,有了稿子我会寄去。”他说得很慢,好像在斟酌用词,不要伤了眼前的年轻人。他的目光有一种穿透力,像解剖刀。

现在果然寄来了,是作为自由来稿寄的,秀气的钢笔字写在发灰的糙纸上。在给编辑部的信里,柳青以一位驻村干部的口气,说明编《饲养管理三字经》的用意,是因为农村草料紧缺(那正是“三年困难时期”),想用这种通俗的形式归纳一下喂养牲口的经验,在农村推广。我有点不知天高地厚,觉得有几句韵似可推敲,便斗胆改了。叶浓并不认同我的做法,要我们送去让本人过目。柳青见了我改的韵,显然不高兴,“你是南方人,说北京话,我的韵是老陕话,农村好流传。”他又用解剖刀般的目光,在镜片后面看着我。

《饲养管理三字经》发表后,在农村产生了很大影响,《人民日报》转载了,引起全国舆论的关注。联系到柳青后来写的《建议改变陕北的土地经营方针》,预见性地提出陕北应该尽早休耕粮食、还林还草、多种苹果,我对作家乃至整个文化人的社言责任感理解更深了。作家不但是社会和心灵的书记员,也应该是社会和心灵的建设者啊。

文革十多年,我离开了报社,待过大巴山的农村,待过三线工厂,待过专跑基层的地市报纸,在命运的颠踬播弄中,在人生的摸爬滚打中,认真阅读中国这本大书。三中全会后落实政策又调回编辑部,人到中年能重操自己热爱的事业,当然十分珍惜,便一头扎了进去。这期间编稿量较多,消息写作中也总想着探索、出新,便浪得了几个全国、省上、报社的新闻奖。

一天,时任副总编的程万里把我叫去,说《新闻研究》(后来发展为《新闻知识》)的主编刘成祖(程走)约他写一篇研究新闻写作的文章,他选择我的消息写作来评论。我吓得拨浪鼓似地摇手、摇头,连说不可不可不可。我谈了许多顾虑,总起来就是文革刚过,余悸未消,“椽子出头必先烂”,说时大汗淋漓。万里说现在拨乱反正了,这不是表扬你,而是提倡、鼓励大家解放思想,进行创造性的工作,千万不要有顾虑。难怪他后来调到省委宣传部当领导,到底看得开阔。说着他从抽屜里拿出一沓稿子,原来已经写好了,题目是《评肖云儒的文艺新闻写作》,要我拿去看看,提意见。我心律不齐地走了。

文章竟有七八千字,通过《看陈毅怎样当市长》《农民进电影公司审片》《世界濒危鸟类朱鹮增加到10只》《秦岭山中记者与野生大熊猫亲密接触》等十几篇消息,总结了我新闻写作的一些特色,如抓特点、抓细节、视角求异、表述明快而个人化等等,多有奖掖。我又读得一身大汗,跑去找主编程走,他和我一道下放汉中,在一个宿舍住过,话好说。我请他务必劝万里撤下稿子,我说专门对一个记者的新闻写作作长篇评论,报社还无先例。我是个编副刊的,写消息极少,报社老记者如李迢、王嵛昆、元树德、薛养玉、车轰、程友民,比我写得多、写得好的多了去了,无论如何这“先例”轮不上我。程走开始还说服我,后来便光笑,可能笑我是惊弓之鸟吧……□肖云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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