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九月初三夜”

白居易《暮江吟》诗云：“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

这是一首即景诗，书眼中之所见，抒心中之所想，率真自然，格调清新，因而人多诵之，始信白诗得老妪解而其言非诬。诗中系暮江所吟，残阳铺水，江已暮也；瑟（碧色）红分江，残阳照也；初三之夜，月似弓也；时值九月，露珠晶莹，故似珍珠也。四句一气贯注，即时而吟适然成篇，可谓妙手之偶得。然而有人对于此诗是否一气呵成提出异议，认为诗中前两句与后两句之间，还相隔一段时间。

马茂元先生之《唐诗选注》对《暮江吟》的说明文字云：“这是一首江边即景的小诗，前二句写黄昏景色，后二句写月出后明净的江天。”

上海辞书出版社的《唐诗鉴赏辞典》中，也说这首诗是“诗人选取了红日西沉到新月东升这一段时间里的两组景物进行描写。”“后两句写新月初升的夜景。诗人流连忘返，直到初月升起，凉露下降的时候，眼前呈现出一片更为美好的境界……由描绘暮江，到赞美月露，这中间似少了一个时间上的衔接，而‘九月初三夜’的‘夜’无形中把时间连接起来，它上与‘暮’接，下与‘露’‘月’相连，这就意味着诗人从黄昏时起，一直玩赏到月上露下，蕴含着诗人对大自然的喜悦、热爱之情。”

上述的解释貌似圆满，然而皆错，都是未能详细观察一些自然景象的想当然。

其一，暮江吟，整首诗就是写即时所见者。草木起露，是在日落前一小时，而非夜晚，故露似珍珠即指日暮时分。

其二，初三月，出现便是在西南天上，并非“新月东升”。月亮的上弦，至望（月圆），以至下弦，皆依次自西渐东，依时由黄昏渐行渐晚也。待到“海上生明月”，也即月出地平线时，也是阴历十七八以后，而且越出越晚，以至有了天明后的“残月”。宋人柳永《雨霖铃》：“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所述即如此。至于写新月，自然是黄昏之时。所以，五代冯延巳《清平乐》写初三新月云：“黄昏独倚朱阑，西南新月眉弯。砌下梅花风起，罗衣特地春寒。”清人庄素馨的《新月》诗，对黄昏时的初三月写得更加形象了：“帘卷西风出院门，玉阶凉动近黄昏。蛾眉一曲天半横，疑是嫦娥指爪痕。”

其三，诗中的“夜”，当指诗题中的“暮”，即前两句诗中所说的“残阳”时。故前两句与后两句中间并未隔着一段时间。白居易作为伟大诗人，岂能不知剪裁如此，而先写出头两句，再过半个或一个时辰，续出后两句来。

本是首尾相贯，一气呵成的即景诗，却被一些注家生硬地割裂曲解，而情味索然，可发一叹。□杨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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