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芬芳

去年夏初，离家月余走进门，妻惊喜地说：“苗儿，开花了啦。”她把一句话掰开说，惊讶的神情，好像当年看见女儿学咿呀、儿子初挪步。

妻说的苗儿，是指后园东垄畔的黄瓜和西窗外的豇豆。

这么快？我走的时候，它们的蔓仅高尺余。细雨落下，它们张开的叶片，像仰天接雨的孩童，嘻嘻哈哈的。我甚至还记得，它们刚露头时，嫩嫩的、胖胖的，身上粘着湿土、头上顶着荚壳的呆萌样子。妻说，苗儿见风长、遇雨壮。眯瞪一个夜晚，天亮就会窜出一截。

阳光暖暖地落下来，黄瓜花一朵、两朵……黄灿灿的，被粗壮的花梗托举着，若喇叭点缀在茎叶间呼朋引伴。相比黄瓜花的激情和奔放，豇豆花就婉约了许多。黄白的，浅淡纯净，状若处子；紫红的，娇艳妩媚，仿佛青衣。蜜蜂、蝴蝶嘤嘤嗡嗡，缠缠绕绕，飞去一截，又返身折回，似恋人吻别，琵琶遮面，欲说还羞。张爱玲说：“每一只蝴蝶都是一朵会飞的花！”此刻，看花还是看蝶，已然不好区分。重要的是，在恰当的时候，它们恰好相遇了。

看着花，我便想到了一个人。菊婶出生的时候，院里的菊花开得正艳。满月那天，她娘说，娃娃该有个名字了。她爹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说，叫菊娃吧。这娃娃也是天生的爱花，闻言懂了似的，竟露出了甜甜的笑靥。菊婶打小爱花养花，长大了、成家了，小小的院落，被她用花花草草装点得生机盎然。

谁料，天有不测风云。八年前，她的儿子打工受伤，腿截了肢，悲伤还没褪去，丈夫又因食道癌去世了。家里没了劳力，还背上了债，菊婶的天空瞬间灰暗了。可当院里的枯菊又萌出新芽，窝了一冬的菊婶开门走了出来。桃花树下，她放好笸箩，剪了花草。在农技站的帮助下，整地栽桩建了花卉大棚。在娘的映照下，儿子也做起了农特产电商。在春天，娘俩都开启了“花”样人生。

我说：“婶，您真了不起。”

婶说：“我心里有花开着呢。”花，就这样酷炫了自己，照亮了人心。

一朵花，你来或者不来，它都要应时而开。倘有人来赏、有蜂作陪、有蝶伴舞，无疑是段两情相悦的缘。三春花事急，为花须及早。花开有落时，人生容易老。春天不知不觉来，悄没声儿去，寻春访花需十分用心。苏轼《海棠》诗云：“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月转回廊，夜色阑珊，诗人不忍海棠栖身于幽暗之中，于是端着蜡烛，来照亮这些娇艳鲜红的海棠花。这惜花的情感是何等绵密温暖啊！向晚的时候，碎雨“滴答、滴答”，敲打着梧桐的叶子。我就想，人的眼睛是用来洞察世界的，为什么却有个词叫“视而不见”？后来明白了，在充满欲望的人间，关注起落浮沉多了，闲适的意趣自然少了。一朵花、一滴水的世界很小，但走近了、走进了，却若观蚁搬山，有惊世骇俗、风起云涌。妻的“大惊小怪”，应是迷恋得深了。

开花，是花应有的样子。开时尽情，即使凋落，也会落得一地芬芳。而笑看花开，静赏花落，都是人生的一种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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