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工人报官方网站 | 陕工网首页 今天是
跟帖评论自律管理承诺书  不良信息举报电话:陕工网(029-87339475)
第7788期:第04版 憩心亭

古槐进城

语音播报: 语音播报

□尤凌波

世上原本遍地生长着树木,因为砍伐焚毁的人多了,那树木才日渐稀疏起来。

相较于树木,大山坚硬,苍苍莽莽,海洋无垠,惊涛骇浪。移山,愚公拼搏过;填海,精卫也努力过,精神勇气虽嘉,但结果终究不过是一个美丽的神话传说。柿子专拣软的捏,于是,无尖牙利爪,又不会逃避的树木,就任人宰割了。刀斧下、烈火中,遍地的树木纷纷倒下,倒下的地方,便成了良田、村落、城镇、道路,余下不多的才在村庄里、坟茔旁、庙宇中,还有河滩荒坡上残存。

尤以村庄周围居多,昔日的乡村,几乎都被树木掩映、遮蔽,远远望去,树木成片簇拥的地方,必定是村落。于是,那村名也就多与树木相联:槐树庄、榆家堡、柳树屯、柿子沟、桐花村、皂角崖、枣林湾、核桃岭、栗子坡、樱桃谷……就连女娃娃的名字,也都跟树相关:山杏、桃花、柳雪、竹叶、杨絮、槐香、樱芬、红梅、椿芳……

村庄里留树,河滩荒坡地种树,是因为人们的生活离不了树。过去的房屋,基本为土木结构。土,夯烧成胡基、砖块,而木则是梁、檩、椽、门、窗。屋里的桌椅板凳、箱子柜子,还有锨把、撅把、镰刀把、架子车,都得用木料来打制。百年之后,长眠之所,亦是棺木。吃了一冬的萝卜缨子浆水菜,只有到了春天,那满树的榆钱、枸絮、槐花、枸杞芽、香椿叶,才为农家增添了些许春的滋味;遮天蔽日的树阴,又挡住了炎夏烈日的炙烤;霜叶满地,一片金黄,成了牛羊的饲料和烧炕做饭的柴火。桃、杏、李、枣、柿子、苹果、酥梨、核桃、板栗,更是人们生活的期冀。

几条逼仄的泥土小道,横七竖八、曲曲折折,两旁挤挤挨挨,错落着高矮不一的鞍间房或厦屋,那小道就变身为村巷了。一棵棵粗细不一的树木,见缝插针地点缀其间,倔强地挺拔着,虽杂乱,却各有其主,村民心中都清白。最大最古老的是村中心的一棵古槐,也有的是榆树或皂角树,七八个壮小伙也合抱不拢,树皮疙疙瘩瘩,布满树瘤,树身虽已朽空大半,树冠却又大又阔,枝繁叶茂,以至树枝上七八个硕大的喜鹊巢,站在树下愣是瞅不见,村由树名,叫槐王村。树下,一面大石碾盘,曾是全村每户人家碾糁糁、碾谷子、磨麦面的工具。只有这棵古槐树,说不清年头,历经千百年,不管村里曾出过多大的官,有人发过多大的财,也从未有人敢据为私有,因此那树便是全村唯一一棵共有的树。一年四季,只要没有风雨,村人们都喜欢端个老碗,圪蹴在树下吃饭,这儿也就成了全村新闻的发散地,吃饭也被叫成了“老碗会”。村上分粮、分菜,开会、安排活路,也都在树下进行。

槐王村不大,百余户人家,千余口人,不是门宗族人,便是套着姻亲关系,故此,一家有事,全村皆动,一家建房,全村帮忙。若遇娶亲嫁女,就是村上的节日,家家停火,一份礼行随上,全家老少都到主家去吃席。流水席从早到晚,你起他坐,从不间断;逢葬埋老人,全村又是人人着孝,满街巷便白花花一片。也有打锤闹仗的时候,但只是声高嗓大,最狠的亦不过“出门叫你跌到崖下去!”从不敢借机“问候”对方爹娘和祖宗,因为都是扯着骨头连着筋,若不慎口出此言,定会惹起众怒,有理也会成了无理。

槐王村东,有一条大河,河滩里满是石头,村民房屋的廊沿便都由石头铺垫,房墙下端亦由石头垒砌,连院墙也是石头垒筑的,俨然一个石头村。房顶灰瓦,鱼鳞般整齐排列,一丛丛平素苶靡的瓦松,遇雨立时精神,碧绿肥壮。一般人家,门槛两端,都有两只石头雕成的狮子门墩。家境好些的,就讲究了,不仅有门墩石,还有上马石,大门两侧,栽立着几个一人多高的拴马桩,四棱见方,为主家或来客拴马所用,就像现在的停车位、停车库。拴马桩上雕有狮子等瑞兽,那狮子凶猛威武,偏偏上面还骑伏一人,鼻高眼凹,头缠巾帕,肩蹲一鹰,分明为异族形象,识者谓之为胡人驯狮。

后院茅厕内,一只肥猪酣睡在粪泥中,半大的克朗猪,前腿趴在茅厕栅栏上,探着脑袋哼哼讨食。前院椿树下,拴着一只母山羊,硕大的乳房胀鼓鼓地垂吊着,雪白的羊羔,前腿跪伏,小脑袋一顶一顶,香甜吮吸着母乳。黄狗则趴在门口,眯眼假寐,遇有响动,两只耳朵就警觉地耸动。睡足了的花猫,跳下炕头,跃上墙头,轻盈地走在上面。一只鸡冠血红的大公鸡,率领几只母鸡,母鸡忙着觅食,公鸡昂首阔步,趾高气昂,见到一只椿媳妇,自己不吃,反而招呼母鸡来吃。屋子大梁正中,有个多年泥筑的燕巢,几只乳燕,齐齐地张着黄口,老燕将衔着的虫子喂完,又飞了出去,终日穿梭不停。不觉间,又到了后晌,“啪嗒”的风箱声响成一片,家家的房顶先后飘出了淡淡炊烟,袅袅腾腾,很快与暮霭交织融汇,整个槐王村便朦朦胧胧黯淡下去。

先是几个年轻人走了出去,到城里打工,后来把老人也接了出去,但时间不长,老人又独自回来,说是嫌城里嘈杂。后来,更多的年轻人或上学,或工作,或参军,走出去得多,回来得少,村里几乎成了老人的天下。老人们离世后,村中就空出了一些老屋,一把铁锁锁上了门,院内的草比人还高,缺少人气滋养的老屋,历经几场淋雨便轰然倒下,那门口的石狮子也被收古董的买了去。后来,留在村里的年轻人,也将鞍间厦屋推倒,盖起了二层小楼,外墙面还贴上了瓷片,房前屋后的树木陆续被砍伐,拴马桩更是被南方人收走,连那灰瓦片也顺手带走。房子高了,也阔了,但整个村庄几乎不见了树的踪影。唯有那棵古槐,孑然一身,孤零零地撑持着一片绿阴。正当不多的老人还感叹“咱槐王村也就只剩下这一棵树”后不久,那棵古槐树也被年轻的村主任给卖了,据说城里搞大树进城,正四处搜寻大树古树,后来有人进城时见到那棵古槐,被栽在新建的公园里,周围用栏杆围着,还立着牌子,上写唐时所植,树身上吊着七八个塑料袋包着的营养液。

城市发展的进程一日千里,日新月异。现在,槐王村以及周边的几个村子早已荡然无存,几十栋高楼巍然耸立,变身为开发区的一个社区,还算好,留下了槐王社区这个名称。

关注公众号,随时阅读陕西工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