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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89期:第08版 陕煤四版

烟雨青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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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文胜

青瓦是光阴和烟雨洇染雕琢的图腾。

所谓烟雨,不同于盛夏的暴雨那般来势猛、雨滴大,覆水倾盆,水天一色。它们形成于初春和暮秋,徘徊在下与未下间。说下吧,孩童们照样捉迷藏、捕蝴蝶;说没下吧,对着木门,或贴近迎春花刚刚织起的浅黄帘,你却能看见一丝丝的水线,轻盈地凝成了小水滴。目光向远,山朦胧,树朦胧,就连小路上荷锄的农夫也是朦朦胧胧的。

土屋的瓦片最初是灰白的,只是在这连日的氤氲中,才呈现出湿漉漉的黛青色。

年少的时候,我时常搭一架木梯,伏在屋檐上看青瓦。土屋的脊,是一层层青砖砌就的。瓦片似鳞,错落有致地分列在两面。头顶,燕翔雀鸣,天蓝云白,痴愣间,瓦楞里就冒出了簇簇小瓦松。有雨时,它是水灵灵的浅绿苗。干旱时,它就蜷曲成了灰褐卷。掐一指,出青汁,舔一舔,酸溜溜的。我和伙伴们喜欢叫它酸酸草。不为别的,就为少年最初的体验和感觉。父亲好像不喜欢它,见一根拔一根。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怕草根撬动了瓦片,破坏了家人栖身的小土屋。

在乡村,瓦顶是秋天最美的晒场。红薯收回来了,棉花收回来了,萝卜缨子摘下了,都要在瓦屋上晾一晾。屋顶上,今天红了,明天绿了,后天又白了,看得人笑意都藏不住,心里充盈着幸福和快乐。

我最爱吃娘做的萝卜干。冬天菜蔬短缺,萝卜片晾干了,温水发开、挤干,撒上辣椒面、花椒粉,煎油一泼,那又筋又香的味道,我至今都认为是下饭的上品。有天,娘切好了萝卜片准备晾上房,我抢着喊着要自己来。等到端着簸箕爬木梯时,我才知道自己的胳臂不够长。我就一手扶着梯子,反背着身子慢慢往上挪,一步,两步……还没踏稳第四步,花狗叫了一声,我一个跟头就跌落下来。幸好,地面上有团干茅草,我只是鼻子出了点血。

靠房子有棵大桑树,翠绿修长的枝条,遮掩住了半边瓦屋顶。每到盛夏,紫红的小浆果撩拨得人心痒痒的。枕着瓦楞,我吃一会儿果,听一段评书,下来时,还不忘给盒子里的小蚕带几片嫩桑叶。

土屋最具烟火气。在乡村,家家屋顶都有个小烟囱。做饭时,你家冒白烟,我家冒蓝烟。二狗爸手勤,割回的苦艾条燃不尽,烟囱里会冒黑烟,嗅一嗅,还有醉人的清香味。炊烟飞上天,一缕缕,一团团,风一吹,扯成丝连成线。再翻转几个圈子,它们就成了呼儿唤女的小旗帜。从烟火色里,眼睛尖的,能辨别出柴火的种类和干湿;鼻子灵的,能猜出你家做的啥饭。烟色薄而直的,肯定烧的是硬柴火,不是蒸馒头,就是紧火煮面条;烟色白而柔的,不是用软麦秸烙炊饼,就是摊煎饼、蒸麦饭。

坐在屋顶上,我看见牛犊家门口聚着一圈人。大家伙儿捧着碗,你夹我一筷头,我尝你一勺子。平日里有的那些小恩怨,嘻嘻哈哈说笑着也都云散了。娘在葡萄树下置了张小方桌,上面有南瓜条、玉米棒、毛豆角,我拿起一个烤红薯边走边剥皮。那扑鼻的馨香,馋得猫儿、狗儿,人走哪儿跟哪儿。

西风渐起,雨滴趋密。再回首时,瓦片下黑发健壮的父亲,已腰身佝偻。手巧眼明的娘亲,也步履蹒跚。他们紧挨着身子坐在旧光影里,侧耳细听,孩子们的童谣声已渺茫悠远。(运销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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