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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17期:第04版 憩心亭

永远的安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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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松

前些时有位中学时的同学,通过微信发来十多张照片,让我辨认是什么地方。乍一看,沟深洼陡,房倒屋塌,荒草齐墙,满目苍凉,隐隐似曾相识,却又不记得哪里遇过这样一个破败的山沟村落。转到电脑放大了一些再看,那顶上长满野草花的平房和窑洞、那座依然坚挺不倒的老石桥,还有那条常年流淌着清冽河水的安河,这是经常在我梦里出现的故乡。

没错,是我出生的地方,是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安河镇。瞬间,思绪一下就回到了我的少年时代——

我的出生地安河镇,坐落在陕北延长县东南,相距黄河、延河各二十多里。这里是典型的黄河沿岸土石山区,山梁陡峭,沟壑纵横,既是山顶有些残塬,最宽处也仅几百米。自北二三十里外蜿蜒而来的东西两条河沟,在下塬梁脚下的山沟岔汇集,得名安河,村以此名,镇也以此为名。

安河真如其名,没有城市大街小巷的嘈杂喧闹,没有工业机器的轰鸣生产出的乌烟瘴气,四周群山高耸环绕遮挡住了冬春常刮的大黄风,夏天也只有偶尔的暴雨引发几个小时的山洪。这里犹如文人笔下安静柔美的处子,保持着自然原始的一抹风情。冬天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春天百花竞放、蜂舞蝶喧,夏天艳阳高照、天蓝水碧,秋天谷穗鞠躬、苞米含笑。有月亮的夜晚,东西两条河沟的流水,犹如两条洁白的飘带,曲曲弯弯绵延数里,折射出亮丽的天光。即使没有月亮的夜晚,点点繁星坠落在小河面上,仿佛是天街降临到了凡间。尤其是夜阑人息时,蛙鸣狗吠合奏成别有一番风情的小镇交响曲。

我喜欢这里的冬天,虽冻得人瑟瑟发抖。小时候的天性是闲不住,下雪了就与一群小伙伴们爬到山梁上打雪仗,趁对方一时疏忽,把捏在手里的小雪球塞到脖子里,吓得狂呼乱叫,作恶者则放肆取笑。下午放学后,我们都有一项固定的娱乐活动,就是在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冰面上溜冰。那时根本不知道甚至没听说过世上还有溜冰鞋,一块木板下面固定上几根铁丝,算是滑板,坐在上面,用手里的两根木棍往后面的冰上用力一扎,滑板就飞似的朝前冲去,一去十几米。小孩们常常互相使坏,趁你不注意,猛推一把,坐在滑板上的瞬间就失去了重心,不是撞到河床,就是摔倒在冰面上,鼻青脸肿,却都乐此不疲。

我更喜欢安河的夏天,清冽的河水从来都是那么大,只能淹到脚脖子,经年清澈见底,潺潺不息。大人们在河里洗衣服,小孩则脱了鞋,挽起裤管站在河水里洗脸洗脚,小孩多时则拣上河边的小石片比赛打水漂。最让我兴奋的是三伏天,中午时分顶着“喷火”的大太阳,一群八九岁的半大小子们,在东沟进镇一个小瀑布冲击形成的水潭中游泳。水潭并不大,周围都是黄土堆积成的淤泥,用不了一会儿,水潭就变成了泥潭,人也变成了泥人,可玩伴们却是酣畅淋漓,其乐融融。

延长县近邻已发现四五千年前人类聚集的城池遗存,而东部安河一带气候更为暖和,故应开发较早。有据可证的是春秋时期属白狄之地,战国时期属魏、秦,设县始于魏晋,几千年来多有变迁,至唐广德二年定名延长县,取延水长流之意。辖下的安河何时有了人类的活动还需要考古发现,就我熟悉的东边山梁一带,人类活动的历史应当很久远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修梯田平整土地时,沿山梁各村都挖出许多长两三米、宽一米五以上、厚十几厘米的石棺古墓和灰色瓦罐,我们村的集体粮仓就是用石棺板砌成,而我家有些盛放米面的瓦罐就是村上从地里刨挖出分配的。后来我咨询过一些考古界的专家,他们说用石棺埋人,一般多见于秦汉时期。而沿山许多雄居的山峁上,集聚着一堆一堆的砖头石块,可这一带从没有烧砖制瓦的传统,只是时常能听到有人从地里刨出一些古代的东西。以此推断,应当是古时庙宇破败后的残留物。

我无从查考安河是何时设置了政府机构,但小时候听长辈们说,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安河很红火热闹,距黄河很近,八路军两延河防部队的一个团级单位常驻这里,比较安全,来往便利,就此成为秦晋物资贸易的一个重要集散地,山西方面的出产通过这里分销陕西的红区白区,陕西的物产,如棉花等则运过黄河销售到山西。我们家就是在那个时期因从事两岸的贸易,最终自山西落户到了安河,我们兄弟也才成了第一代土生土长的陕西人。

安河镇子绵延三四里,公家单位和居民稀稀拉拉分居在山坡、沟边,聚集了两三千学生和居民,遇集有会,四邻八乡的村民、商贩挤满了不宽的街道,很是热闹。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这里就是延长县下辖的区、乡两级政府机构所在地。此后的六十余年,不管是乡、公社、镇,安河一直是政府驻地,也是周围七八十里范围内经济文化的一个重要中心。

安河历史上有无书院等教育机构也不可考,但我知道最早的学校始建于民国初期,是我敬重的李卉老师的爷爷创办的。据说在陕西当了十余年省委第一书记的李瑞山,参加革命前就是在这所学校里读的书。这里上了年纪的人多能断文识字,我家“文革”前下放的那个只有四五十人的小山村,就有兄弟二人因有文化,参加革命后成为领导干部,其中老二薛海平成为新中国成立后延安县的第一任县委书记。这所学校更大的贡献在于开创了崇尚文化教育的风气,家境稍好一些的都会送子弟念几天书,直到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延长县的部局级领导干部,多半都是安河周围的人。延续到十余年前,延安市曾有一届县委书记、县长中,有好几个都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在安河学校读的书,占了全市四分之一多,成为一时佳话,我也因在安河学校度过了中小学阶段而自豪骄傲。

我出生在安河西沟,隔河相距四五十米的中心街石畔上就是安河学校。当时这里还只是一所小学,河畔一排八九间的平房,便是小学的教室。记得三四岁时,每天学生们早读和上课前都要唱歌,很是让我激动。我不懂他们读的什么、唱的什么,却永远是那般悦耳动听,时间长了,也学会了不少他们唱的歌。什么《社会主义好》,什么“山石田土”,虽然不认识字,但绝对在我三四岁时就会唱就会说。后来长大了,我想这就是最初的启蒙教育吧。

安河最红火的时候是我上中学的七十年代。六十年代的人口大爆炸到七十年代都已到了上中学阶段,于是设立了九年制义务学校,不只本公社的学生要在安河就读,邻近的罗子山、赵家河等乡的部分初中生和高中生也都要来这里就读,仅中小学生就达到一千多人。生满容不下,又在离老校区三里地的前园子新建了能容纳三四百人的新校区,我就是在这里上的中学。我考初中时来到乡下招考的老师只拿出一张报纸,让我读了一则黄帅日记就过关了。那些由县城中学贬到这里的老师,多数是“文革”前的大学毕业生,依然很认真地履行着传道授业解惑的职责,让我们受益匪浅。只是到了高中阶段,白卷先生和读书越多越反动的影响也波及这里,学校也搞了许多赶潮流的事,使我们在人生最紧要的两年内,把时间全耗在学工学农又学军上了,许多有潜力的子弟就此毁了应当有的更好前程。

我们那一级一百来个高中生,包括我只有三个人上了大学,还有一些为找个公家的饭碗考取了中专。也就是我们那一届后,安河学校再没有直接考上大学的,当地有个说法是“你们考走后,安河学校就冒气了。”其实恢复高考后,当时各地都缺高水平的老师,有大学学历的老师都调回了县城保重点,家庭条件不错、学的还好的学生也都转学了。后来我发现,不管是在延安还是省城的中学,有不少原籍安河的学子,也听说每年都有一些出生在这里的子弟考上了大学,硕士、博士也有不少。我很欣慰,这里崇尚文化教育的风气并没有因为远离中心城市而消失,只是变了一种方式,血脉仍在。

安河虽然地处陕北,但与多数地方不同的是,晋陕大峡谷使南方的暖湿气流溯黄河而上,形成了较暖和的独特气候特征,等温线一直延伸到关中北部平原。我没有专门考证过物华天宝的涵义,但这里的出产种类之繁多、品质之高优,完全可以用物华天宝来形容。关中的棉花、花生、小麦等喜温作物,陕北的糜谷、荞麦、杂豆都可生长,既有陕北的特点,也有关中的特征,这在延安中北部并不多见。最有名的特产是被誉为“长寿之食”的红薯、红葱、红辣椒,虽然我这个已走过国内外许多地方的人,至今想起不由味觉生津,尚不知世间的什么美味哪里还能赛过安河的“三红”。

红薯在安河种植还是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事。红薯不仅产量高,红薯叶、红薯梗还能拌玉米面蒸着吃,再泼上些蒜汁,就是一道不可多得的菜肴。当时农村粮食产量低,人没什么吃的,红薯产量高,生产队要栽种,每家每户也要在自留地里种植红薯,一时就有了“红薯馍、红薯汤,离了红薯不能活”的顺口溜。我们家人口多,一年的粮食不够吃,每到秋季,早早就开始刨食红薯。那时我还小,从秋到春,几乎每天的早饭都离不了红薯,那红扑扑的色泽、粘甜的味道,既顶饱又解馋,许多时候把红薯和糜子面窝窝搅拌在一起,很下饭。离开安河后,总听到人言哪里哪里的红薯好,许多外地人品尝后,也给出了“红薯还是延长的好”的评语。前几年延长人把红薯卖到了西安,我用二十八元一斤的价格买了一些,超过了猪肉价,可吃到嘴里,深觉物有所值!

安河的土壤酸碱适度、光照充分、雨水较少,使所产的红葱辣而香浓,辣椒富含营养,尤其是可以抗坏血酸,是强身健体的宝贵食材,过去我并不知道这些,小时候也嫌太辛辣敬而远之,开始尝试吃红葱、辣椒还是上了中学的事。那时学校食堂也有菜,多是把土豆条煮熟后再在上面用热油泼上一层葱和辣椒面,一大盆里漂浮着一层油花花,很是羡煞人。五分钱一勺,可我们这些穷学生哪吃得起。为了下饭,几乎男女同学每到周末返校时,都会带一些葱和辣椒,吃饭时,或者是窝窝就红葱,或者是辣椒蘸点盐,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上大学后来到了城市,调味用的是白葱,辣椒也淡而无味,所以就不太喜欢了。现在科技发达了,科学家们竟然在延长的红葱和辣椒里发现了具有抗坏血酸的分子,真是庆幸,自己从小吃的就是高级别的营养保健品啊。

安河的经历繁多,安河的记忆历久弥新。如今镇的名字已经在地图上抹去了,人口外流偶尔仅见独守的老翁,山洼河沟草木冲天,残破的房间院落成为飞禽走兽的快乐家园。再过一些年,后人绝不会想到这里曾经拥有过的繁华,但那里的山、那里的水,还有那里的红薯、红葱、红辣椒,那是我永远的安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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