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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71期:第04版 百味

母亲的石榴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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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宗仁

我出生在八百里秦川北塬上的长命寺村,是一个只有36户人家的小村庄。长命寺有历史记载,嘉庆志载:“长命寺在县东三十里,唐时建,相传石上有彭祖足迹。彭祖,史有其人,他是陆终氏的第三子、帝尧时的大臣,经历舜、夏时代,殷封于大彭。所以是传说中的长命寺星。民间有‘彭祖活了八百岁,不及老佛一觉睡’之说。”原寺规模很大,曾发展为东、西、王三寺。村即以寺而名。我曾在长命小学读书,至今仍然清晰记得学校门楼匾额上,“彭祖古迹”四个字赫然在目,现已毁之。

我说长命寺史话,因为它与母亲的石榴树有关。

有一天,母亲兴致勃勃地从长命寺带着一枝正待发芽的石榴树枝回到家里。这树枝是道人普师赠送,那棵百年石榴树是他培育的结长命果的树。普师小院内那棵石榴树叶茂果繁,多少人享受过这正果。石榴树在我家院里向阳的墙角下落根后,母亲为它筑起篱笆墙,浇水、施肥,从不慢怠。

记得是1965年初夏,我从青藏高原调往京城工作,路过秦川,顺便回乡探亲,正逢石榴树第一次挂果。奇怪的是,树上只有孤零零的一颗果子。村里人说,母亲听说我要从藏地回家,特地留下一颗果子。其余的满树果子都被母亲分送给各家各户了。我手捧着成熟的饱满的红红的石榴,心里奔腾着激动,幸福!

母亲留给我的这颗石榴,我带到北京后一直舍不得吃,精心地保存在一个盒子里。说句心里话,从得到石榴的那刻起,我就没有打算吃掉它,只是想着留它在身边,就像是母亲的影子伴随着我。至于它能伴随我多久,最终怎么处理,我也说不清楚。当年金秋,我重返高原,也把它带在身边。心里的谱儿是,母亲随儿子走一趟青藏公路,好让她看看儿子舍不下的高原是什么样子。

儿子的身体,母亲的精灵,相得益彰闯青藏,别有一番情趣。人的想法会在千变万化的客观事实面前作出调整。那天,我到了唐古拉山兵站,在和站长吕传銮交谈中得知,在这个海拔5300多米的冰雪世界里,官兵们一年中难得见片绿色,也听不见一声鸟叫。他们的眼睛发涩,耳膜增厚。有些兵实在熬不过这荒凉和寂寞,到了夏天便请假到昆仑山下的格尔木城去看树,他们抱着树呼唤远方故乡的娘痛哭一场。我听了吕站长的讲述,心里疼了好久,我理解这些兵的无奈。于是我便给吕站长讲了我随身带着一颗石榴的故事,断然决定将石榴留在唐古拉山兵站,让雪山上的官兵们闻闻八百里秦川长命寺的果味香,也算是替母亲献了一份爱心。当然,我非常清楚,唐古拉山的风雪依旧咆哮着,世界屋脊上的严寒依旧笼罩着兵站的小屋。但是,有一位远方的母亲伸出温暖的手,抚摸着高原战士衣褶里的六月雪。

后来,那颗石榴的结局会如何,吕站长没有告诉我,我也没有打问。不必去问。

我家院子里母亲栽培的那棵石榴树,长得越来越旺盛。只是已经不是一棵树了,而是两棵。那是从第一棵树的根部生发出来的新芽,没有三年就出脱了差不多与母树一般高的个头。母子石榴树,每年石榴挂果的季节,满树的石榴从枝叶间露出肥胖的身体,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村子里一些淘气的顽童总会偷偷溜进院里摘石榴。母亲便搬来一把座椅,坐在树下一边干着针线活,一边防着孩子们糟蹋还没有完全成熟的果子。等到石榴熟透了,她便摘下装在篮子里,挨家齐户送给大家尝鲜。

当然,还有一件事她是不会忘记,就是要留几颗石榴等着我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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