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盆

□朱耀儒

童年的每个冬天，雪都下得特别多。白皑皑的积雪覆盖着整个视野，呼叫的朔风掀衣钻袖，像无数把小刀划脸割耳朵，冷得人打战哆嗦。外面“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人只能宅在家里的热炕上取暖，不敢外出。

那时，家家户户除了热炕几乎再没有什么其他取暖设备，就都是那么一年又一年地熬着。我家在20世纪50年代初算是比较殷实的家庭。奶奶去世后，爷爷一个人住着有两间大的房子，我们叫大房子。

大房子虽然有表哥扎的顶棚，依然显得宽敞空旷。于是，大伯就给爷爷购置了一个像模像样的火盆。火盆有一个木头盆架，上盖是一个脸盆大的洞，洞里架着一个装着沙子的生铁铸的盆子。盆架一角挂着一双较长的铁筷子，用来夹炭拨火。下面离地三寸的地方有一个木板用来放木炭，大伯每年都要给爷爷买回不少木炭，供爷爷取暖。

火盆生着火，大房子即刻就少了些许寒气。平时火盆就放在爷爷的炕边，爷爷躺在炕头吃烟，把他长长的烟袋锅伸到火盆点着，惬意地吸起来。

因为大房子有火盆，不仅父辈的几位叔伯爱在大房子烤火聊天，我们一帮孙辈也爱往大房子钻。我们主要是去取暖，也爱在火盆旁听大人聊天。大伯是村小的教书先生，学问大，经常给我们讲故事。

三叔被拉过壮丁，当过几年兵，也打过几次仗，经常给我们讲他打仗的激烈和惊险。

小叔是做生意的，经常去省城西安进货，见识广，人活泛，给我们讲大城市人力车、汽车、火车、公交车以及钟楼、鼓楼，听得我们一愣一愣地，不断发出一阵阵惊叹。

木炭火会发出小小的噼噼啪啪声响，有时还会爆出火星，吓得我们急忙躲闪、惊呼。这场面只有一直务农目不识丁的父亲一言不发，只能和我们一起聆听他弟兄们的谈话，有时笑一笑而已。可惜的是我们不能长久地待在大房子烤火，因为我们要上学。那时，寂寞的村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我们一伙小学生的身影和喧哗。

村小的教室是由古戏楼改造的，高大空旷，室内与室外同样冷得人不住地哆嗦。我们的手和脚都冻得红肿，裂开许多血口子。那时，我们不知道有什么护肤霜，就连普通的雪花膏也买不起，母亲只会烤化猪油给我们抹一抹。

由于教室太冷，家境好点的同学便用家里破脸盆自制火盆。但他们买不起木炭，便用玉米芯、小树枝和一些木头片烧火盆。受他们的启示，我也把家里一个裂了豁口的小瓦盆内用泥抹了做我的火盆。上学时，我从爷爷火盆的炭火里夹一点红火，捂上玉米芯端到学校烤火。

教室里的自制火盆多了，常常搞得烟雾缭绕，呛得人鼻涕眼泪不断。有时，我们还会在火盆烤土豆、爆玉米花，大家争抢着往嘴里塞。教室里嘻嘻哈哈，笑声不断。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就是在那样艰苦的日子里，我们也情趣盎然，乐此不疲。

斗转星移，光阴荏苒，不觉得大半个世纪过去了。如今，我住在城市单元房里，有壁挂锅炉，有双制空调，多年来从未受过冷冻，很早就告别了笨里笨气的棉鞋，告别了臃肿沉重的棉裤。即使外出，因为穿着保暖内衣和羽绒外套，也不觉得有多么冷。

如今，每当进入冬寒，在享受惬意的温暖时，我还是会一次次想起孩提时刻骨铭心的寒冷，想起在火盆烤火的情景，让我更加热爱和珍惜如今暖融融的冬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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